泰儿被掳走, 这种事西闲下意识地不想接受, 而因泰儿被掳引起的跟赵宗冕之间的隔阂决裂,也更是她无法面对的。
方才醒来后,看着有些宁谧的夜影,突然觉着:那是一场梦。
而泰儿果然也好端端地在身旁,又细看他的十指, 整整齐齐,并无损伤。
可见那的确是一场梦境。
但除了这些之外, 心里仍是有些不踏实。
西闲问出那一句的时候, 泰儿把脸埋在她的胸口,一声不吭,他的眼中本就有泪, 现在更是泫然欲滴,却还是强忍着不肯让泪流下来。
阿照迟疑了一会儿, 回答道:“皇上……这会儿好像在勤政殿跟顾大人他们商议政事。”
西闲得了这句回答, 暂且心安。
抬手抚了抚鬓边, 心想那的确是个太慌乱不堪的梦境了, 等赵宗冕来到, 也许该跟他说一说,他一定会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只是勤政殿外那些话不能告诉他……
西闲想:在梦里说了那些不该的话,以后,得对他好一些才是。
怀中抱着泰儿,大有失而复得、虚惊一场的感觉。
西闲想来想去, 不禁露出欢喜的笑容。
***
泰儿跟西闲腻了一阵子,天色慢慢地放明,原来不是夜间,而是清晨了。
泰儿告退去御书房了,是苏霁卿亲自来接的。
西闲只听阿照如此说,因她身上乏累的很,并没有亲自送泰儿出去,只在泰儿去后,叫人备水沐浴了一番。
热水蔓延,身体浸没在其中,大概是心上的重担已经放下,身心如此舒泰。
纵然是腰上跟双腿还有消散不去的酸痛,却也给西闲忽略了。
只不过,在氤氲水汽之中,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若干混乱场景。
是赵宗冕略有些重的喘息声,在耳畔响起。
西闲抬手在眼前一遮,想要把那些场景下意识地挡在心思之外。
沐浴过后,阿照早命人准备妥当早膳,西闲看着那满桌的吃食,眼前突然间出现赵宗冕揽着自己,同时挥手扫落所有杯盘的场景。
她怔了怔,定睛再看,所有物件皆都好端端的。
西闲发现自己有些心神恍惚,她明明像是饿了许久,但却毫无食欲,只匆匆地吃了几口燕窝粥,便对阿照说道:“皇上……现在还忙?”
阿照道:“饭菜奴婢叫小江子去探听了一阵子,说是、是北边的战事有些严重,所以皇上……一时只怕还脱不了身。”
西闲心里忐忑,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总想看见赵宗冕才放心,可听阿照如此说,他正专心政事,自己倒是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搅乱。
于是只得强行安心,让人撤去粥饭后,却见外头天色反而更暗淡了。
西闲走到殿门口,往外看去,却见漫天是苍郁郁的灰色,原来是阴天了,彤云把日影遮盖的严严密密,层层的阴云垂落,几乎压在了前方的泰和殿的顶上。
“这好像……是要下雪了呀。”
西闲扶着殿门,喃喃一句,又回头对阿照道:“皇上那边的炭炉够不够,叫人再给他送一件大毛的袍子过去,另外记得让御膳房熬些汤膳,让他别忘了吃饭。”
阿照低头:“奴婢遵命。”
西闲看她要走,才突然又想起来,泰儿方才离开的时候,穿的也似乎不多,自己怎么竟忘了他。
于是又道:“还有太子那边,也送件衣裳过去,好生看顾着。”
叮嘱完这些,西闲才去偏殿,承吉跟承祥都已经醒了,正在吃饭,如今他们已经不大吃奶了,开始习惯粥饭。
两个孩子看见西闲,承祥先撇下奶母跑了过来,张手要她抱。
西闲将承祥抱入怀中,望着他憨态可掬的笑脸,又想起他叫哥哥的事,因问:“方才你太子哥哥来见过了没有?你有没有叫他呀?”
承祥听了,便喜欢地叫道:“哥哥,哥哥!”
西闲抚了抚他的小脸,这会儿承吉也走到西闲身旁,张手抱住她的腿,甚是依赖的样子。
西闲俯身在承吉头顶上一抚:“承吉也吃好了吗?”
承吉仰头望着她,目不转睛,沉静异常。
西闲对上小孩子跟赵宗冕有些酷似的眼神,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类似惶遽。
一整天西闲只在甘露宫陪着双生子,期间只有两名首领太监跟女官们来回话,无非是为了宫中琐事。
又有凌霜宫的伺候女官来请安,西闲询问了几句,得知贤妃一切安妥,便叫她去了。
生平第一次,西闲有些盼望夜幕的提前降临,因为只有到夜间,那些回话的大臣们各归其家,也许赵宗冕就有空闲了。
然而等待之中,却只有苏霁卿送了泰儿回来。
这次苏霁卿将泰儿送了进甘露宫内,向西闲行了礼,西闲不免问道:“三哥,你从哪里来?”
苏霁卿低着头道:“是御书房。”
西闲问道:“你今儿……可见过皇上了?”
苏霁卿停了一停,仍是低着头说道:“并没照面,因为没有要回的要事,只是……从勤政殿前走过了几次。”
他说了这句,又道:“娘娘莫非是有事吗?”
西闲盯着他,耳畔却又响起苏霁卿说的话:多喜欢一个人,才多想求全一个人。
西闲突然想问一问苏霁卿是否跟自己说过这话。
但是泰儿还在身旁,西闲只好说道:“没、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苏霁卿道:“既然如此,微臣……暂且告退了。娘娘且早点安歇。”
西闲看到他肩头落着一层雪花,想了想,却没出声。
只在苏霁卿离开后,西闲牵着泰儿的手,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又问他是否见过赵宗冕。
泰儿眨眨眼,低着头极小声地回答道:“父皇……很忙,泰儿不敢打扰。”
西闲捏捏他的小脸,并没有再问别的,只是笑道:“好吧,你快去看看承祥,他已经会叫哥哥了。”
泰儿笑道:“是真的吗?早上看他的时候,还在睡呢。”
于是西闲领着泰儿到里间,却见承祥正跟承吉互相推搡,仿佛在争执,泰儿见状跑到跟前,叫道:“二弟,三弟!”
承祥转头看是他,便放开承吉,张手道:“哥哥!”用力抱住了泰儿。
泰儿道:“祥弟弟真乖。”
承吉在旁看着,却并不来抱,泰儿在承祥脸上亲了一下,也俯身在承吉的额头亲了一下:“你们都很乖,哥哥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泰儿说这句的时候,神情甚是庄重,一本正经地如同起誓。
西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猛然心酸,她缓步后退,出了偏殿。
这夜,西闲看着双生子睡着,又去探望泰儿。
泰儿却并没有睡,只是在听说西闲来到的时候,忙闭上双眼装睡。
西闲走到榻边,俯身打量小孩子的脸,又过了片刻,她起身走了出去。
背后泰儿才睁开眼睛,他爬起身仿佛想要把西闲叫回来,却终于没有,只是又躺下去,双手将被子拉高。
半晌,被子里透出隐忍的哭声,是泰儿边哭边闷闷含混地喃喃说着:“父皇,父皇……你快回来吧,泰儿快要瞒不住了呀。”
西闲并没有听见这句。
她吩咐阿照拿了大氅,风帽。
阿照忐忑:“娘娘要去哪里?外头风更大了,雪都落了厚厚一层了。”
西闲道:“心里闷,出去走一走。”又吩咐,“不用叫太多人跟着,清净些好。”
阿照只得答应,四个小太监在前挑着灯笼,旁边左右女官伺候,其后又有两名嬷嬷跟宫女太监跟随。
阿照选了很厚的一件大氅给西闲披着,又换了一双厚底的刺绣夹棉鹿皮短靴,才出甘露宫的殿门,就有北风席卷着雪片子吹了过来。
西闲抬头,却见夜空中零零乱乱的雪花,犹如鹅毛飞舞,又像是柳絮因风,西闲缓缓吁了口气:“这好像还是头一次看京城内落这样壮观的雪片。”
阿照忙道:“是啊,这场雪格外的大。这会儿好像还更急了些,娘娘是不是先……”
“我以为只有雁北才会下这样大的雪呢。”西闲对她规劝的话置若罔闻,喃喃了声,迈步出门。
台阶上已经积了半指厚的一层,夜寂无声,万籁默然似的。
只有风跟雪,占领了寒冬的宫阙之夜。
西闲踏雪而出,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这每一步,倒像是踩在一颗巨大的心上,那心难以承受,发出了令人酸涩的声响。
西闲出了甘露宫,放眼看去,借着两侧灯火之光,宫道上都给雪花铺满了,毫无瑕疵地绵延往前。
西闲缓步而行,走过一段,转头看向勤政殿的方向。
阿照在旁,暗暗握紧了手,却无法出声。
但西闲只是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转身。
雪花飘落,静静地缀在她的风帽上,有的便扑在脸颊之上,甚至她的长睫上也沾了好些,雪又融化成碎碎地水珠,迷蒙了双眼。
阿照在旁看了半晌,终于道:“娘娘,站太久了,留神会冻到腿脚,不如先回去吧。”
西闲“啊”了声,果然转回身来,仍旧回甘露宫。
***
次日,泰儿来向西闲请安,眼睛略有些红红肿肿的。
西闲问起来,泰儿说是昨天给雪扑了,并无大碍,且说今儿会留心的。
西闲也并没再问别的,只叫伺候的人多留意。
今儿一整天,西闲没有再问过赵宗冕半句。
入夜,双生子已经睡着,西闲并未去看望泰儿,只是仍披了大氅,戴了风帽,阿照提心吊胆地跟在身旁。
这次,她转向勤政殿的方向。
又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已是勤政殿在望。
灯火通明,依稀能看清殿门前侍卫跟太监们的身影。
西闲遥遥地看了足有两刻钟,却并没有往前,最终仍是原路返回了。
***
到了第三天夜晚,西闲并没有出甘露宫。
阿照的心稍微安稳,正欲伺候她安歇,西闲却往偏殿而去。
方才她已经探望过承吉跟承祥,这次,却是往泰儿歇息的暖阁而去。
内侍们立在暖阁门口伺候,见了皇后前来,忙跪地行礼。
里头的宫女打起帘子,嬷嬷低声道:“太子方才已经睡着了。”
西闲点点头,屏退了众人。
一时暖阁里只剩下了西闲,她看着前方垂着帐幔的床榻,缓步走过去,伸手撩起帘子。
里间,锦被给拉的很高,泰儿整个人都躲在被子底下。
西闲看了半晌,终于探手过去,将被子慢慢地掀开。
被子底下,露出了泰儿的小脸,只是他并没有如嬷嬷所说已经睡着,而只是满面泪痕,哭的抽噎。
给掀开了被子,泰儿睁开眼睛,见是西闲,一愣之下,忙举手把脸上的泪乱擦了去。
“母后、”泰儿爬起身来,张开嘴仿佛想笑,但眼中的泪却兀自流了出来。
西闲静静地望着泰儿:“泰儿哭什么?”
泰儿竭力咧开嘴,想要尽量挤出一个笑似的:“泰儿没有哭。”
西闲温声问道:“告诉母后,发生了什么事,你父皇呢?”
听到“父皇”两个字,泰儿眼中的泪流的更凶了,小孩子的嘴跟着哆嗦了两下,然后忍无可忍地哭着扑到西闲的怀中:“母后!”
小孩子撞了过来,好像是正撞在西闲的心头,颤巍巍地疼。
“泰儿乖,别哭,”西闲轻抚过泰儿的小脸:“别哭,告诉母后……你父皇怎么了?”
泰儿不想哭,却止不住泪,尤其是在母亲的怀里,连日的惶恐委屈,拦不住似的随着泪水倾泻而出:“父皇、父皇死了,母后……父皇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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