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小水走到门口时看到了上官克亮。上官克亮今天穿着一件只有过年过节才穿的半新旧的衣衫,口里叼着一根纸烟,他的面色和困难时期相比要强多了。他踏进了李大脚的家门。
“来了。”大脚淡淡地说。
上官克亮看大脚冷淡的样子,笑了笑:“大脚嫂,昨晚你没参加贫协开的会,黄工作组让我告诉你,今天上午斗争李堂材,他说,每个贫协委员都要传达到的。”
“为什么要斗争李堂材?”大脚冷冷地问。
“是黄工作组的意思。”说完,上官克亮就走了,他不敢在李大脚家多待,他怕李大脚。
批斗李堂材的会是上午九时许开始的。
乡场上坐满了村民。
乡场上的那个临时搭起来的台上放着一张桌子,这张桌子无疑是讲台。在台子的底部,放了一排桌子和凳子,黄善文和贫协委员们像模像样地坐在那里。
李大脚没坐上去,她和群众一起坐在台子下面的乡场上。黄善文看见了她,和旁边的上官克亮耳语了几句。上官克亮笑着点了点头,便下了台子。他来到李大脚旁边,赔着笑:“大脚嫂,黄工作组让你到主席台上坐。”
大脚:“我一个女人家,坐在上面丢人现眼!”
上官克亮:“咋能这样说呢?黄工作组说了,一定要上去的。”
大脚:“你告诉他,我是不会上台的。”
上官克亮知道李大脚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上了台,和黄善文耳语了几句。黄善文脸色阴了一下,但他没说什么。
接着,批斗大会就开始了。
李堂材被两个基干民兵押到台子底下,面对着群众。
他低着头,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黄善文宣布开会后,第一个上来控诉的是上官克亮的老婆韩嫲子。
韩嫲子是在台上的那张桌子前开始控诉的,面对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韩嫲子的声音很大:“李堂材不是人!他不是人哪儿!”
她就把李堂材怎样要**她的事用野猪坳语言描绘得十分生动,而且说着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她生动的描绘,使台下坐着的人们激愤了。
她的叙述当然省略了许多真实的内容。
这些,知情的李大脚当然知道。
她一控诉完,上官克亮冲到台前,举起手高呼:“打到蜕化变质分子李堂材!”
“打到蜕化变质分子李堂材!”
“打到蜕化变质分子李堂材!”
群众沸腾了,他们也高举着手高呼。
上官克亮又高呼:“打到地富代理人李堂材!”
“打到地富代理人李堂材!”
“打到地富代理人李堂材!”
上官克亮振臂高呼:“夺李堂材的权,坚决和李堂材斗争到底!”
李堂材面对这飞来的横祸,眼睛里积满了泪水,他十分清楚斗争的严重性,赶紧低头认罪:“我有罪,我该死,我要坚决和地富分子划清界限,重新做人!”
就这样,这位大队支书被夺了权。基于他自觉低头认罪,保留了他的党籍。
这实在是闷热的夏季。
李大脚在闷热的夏季里感到了某种无奈,开完斗争李堂材的大会回到家里,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上官克亮变得这样了,为什么韩嫲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说话,伤害了他人又伤害了自己。
有一件事李大脚不知道。
韩嫲子回家后便躲在灶房里抹泪。
神气活现的上官克亮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野猪坳乡村里头有头有脸的人,他回到家,看到老婆在灶房里哭,就气呼呼地说:“你哭个鸟,我妈死时你都没哭,现在为谁哭丧!”
韩嫲子没理他。
自从那饥饿的春天里儿子上官水死后,韩嫲子就对他很冷漠了。她在许多上官克亮发情的夜晚拒绝了他。她知道上官克亮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如他哥上官克明咧。她今天上台控诉是出于无奈的。她心里虽然恨丈夫,可丈夫现在当贫协主席了,或许他会改变,无论怎样,上官克亮还是她的丈夫。这些天,每天晚上上官克亮都跪在地上求她,让她控诉李堂材,她心软了,就这么豁出去了一回。
可在她回家的途中,她看到了李大脚。
李大脚在那村巷里等着她。
这闷热的天气,她们都大汗潸襟,汗水湿透了她们的粗布士林蓝衣衫。
她们对视着。
李大脚的眼中迸出一股比烈日还强烈的火光。
韩嫲子心虚了,低下了头。
李大脚往地上啐了口痰:“没良心的东西!”
韩嫲子受不了了,飞快地跑开了。
想起李大脚的眼光,她后悔极了。
上官克亮走近了韩嫲子,他现在地位变了,心情似乎特别好。他把韩嫲子拉到房里,砰地关上了门。
“你要干什么?”
韩嫲子心里难受极了,她问道。
“我要弄你!”
上官克亮狂扑上去,把韩嫲子摁在床上,边撕她的衣服边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知道你嫌我没有本事,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上官克亮不是你想象的男人!我他娘的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我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你这个烂狗嫲(母狗)!”
“你这个畜生,你给我住手!”韩嫲子大声叫道,她拼命地挣扎着,乱抓乱挠。
上官克亮火了,狠狠扇了韩嫲子两个耳光,把韩嫲子打得两眼冒金星。
挨了打的韩嫲子像头暴怒的母豹,她的手指甲深深地抓进了上官克亮裸露的光脊背上,十个指头在上官克亮的身上抓出了十条深深的血痕。
上官克亮哀嚎了一声惊跳起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韩嫲子一跃而起飞奔出去。
上官克亮抱住头,蹲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了,顿觉天旋地转。他万万没想到韩嫲子会向他提出离婚。他万万没想到,他没当几天的贫协主席会突然被撤销。他后悔莫及。他想,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他或许会当上大队支书,会飞黄腾达,在野猪坳乡村里人模狗样地发号施令。可他的政治生命竟是这样的短暂。
韩嫲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地一路狂跑,一路叫唤:“上官克亮这个缩头乌龟要杀人啦!”
乡村里的人震动了,上午还在控诉的韩嫲子怎么会在这闷热的午后这样呼号呢?
韩嫲子冲进了李大脚的家门。
李大脚一看披头散发、脸上红肿、衣衫不整的韩嫲子,呆了。
这闷热的夏季让人窒息。
韩嫲子哭诉开了。
她这次控诉充满了一种由来已久的悲愤,和上午的控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她控诉的时候,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这事一下子风一样在乡村里流传开了。
大脚听完她的哭诉,拉起她的手走向了大队部,她们走向大队部的时候,上官克亮正在床上唉声叹气,他以为老婆像往常一样气消了还会回来的。但他这一次彻底地想错了。
李大脚和韩嫲子进了大队部的院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