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侠-1910风波乐(5)
街上的女学生也不少,这边的女孩子身形不如北方女子高大,却自有一种蜜饯橄榄般的韵味。有些生了一对清澄凤眼,让罗觉蟾不由想到唐英。
他心里暗自把唐英和她们比较一番,心道唐英的相貌也不见得比她们出色到哪里去,何凤三见多识广,怎么偏就对她一见倾心了?
胡思乱想一路,不知不觉便到了“菠萝庙”边,罗觉蟾不忙去尝肠粉,心道我先进庙里看看,总不成真供了只菠萝?
这庙不大,两进的房子,里面供了一座神像。罗觉蟾定睛细看,见这神像体态庄严,面容端正,一只手拿了一根手杖,一只手拿了一串念珠,看穿着是华人模样,再看脸,却怪了,竟然是个黑人!
罗觉蟾大奇,心道这里怎供了个昆仑奴?他又绕到神像后面看看有无文字,这时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群人拥着一个青年士绅进来,这人穿了一套西式服装。罗觉蟾一看他样子,叫一句绝了!这神像怎走到地上来了?
这群人往庙里走,罗觉蟾不便走出,于是站在神像后面凝神细听。
那个青年士绅站在正中,有人搬了一把椅子来请他坐下,他摆摆手说不必,一个老者走上前来,语带哭腔诉说,旁边人一边时不时地为他补充两句。
罗觉蟾明白了,自己赶上了一场集庙。
集庙在广州常见,通常一个街区有事时,这个街区的士绅便会集居民,在当地庙宇中召开集会,共同处理这一问题。这种事不涉及什么秘密,自己一个外地人无意闯入也没关系。
这事本和他无关,但罗觉蟾天性好奇心重,念头一转,便留了下来。
那老者边哭边说,声音又浊重,罗觉蟾恨不得自己多生两只耳朵。好在那青年士绅耐心询问,罗觉蟾听了半天,终于拼凑出了一个究竟。
原来这老者有一块祖宗留下的坟地,偏偏被一个大有势力的英国商人看中,要买下来扩充自家花园。官府里有个书办,人送绰号“青草蛇”,硬逼着他签了契约,卖了祖坟。眼见祖宗尸骨便要暴于荒野,老人悲愤不已却又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在集庙中寻求帮助。
这时不要说周围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罗觉蟾在神像后听了,也是火大至极。他再看那为首的青年士绅,却见此人神色凝重,似在默默思索着什么。不久这青年士绅抬起头,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我决意去英国商人那里,与他交涉一番。”这句话新鲜,其时在中国,连续几场战争输得丧权辱国,洋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人居然要说和洋人交涉。
那青年士绅又道:“可惜我所学乃是俄语,不能直接与他对谈……”正说到这里,神像后走出一个人来,笑道:“我倒会几句英文,不如我陪你去?”
这人正是罗觉蟾,在北京时他与一个英国女商人鬼混了许久,一般的对答竟然也能应付,见众人看他,便拱手道:“我是个外乡人,本无资格涉入贵街之事。但此事实在可恨,若有可以效劳的地方,诸位也不必客气。”
那青年士绅上下看了他几眼,二人乃是初见,罗觉蟾又是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但他却诚恳道:“这位兄台古道热肠,实在感谢,在下姓黎,名威士。不知您如何称呼?”
罗觉蟾道:“我叫罗觉蟾。称呼小事,你什么时候去找那英国佬?”
黎威士道:“不急,我须得弄清一些事情,不知罗兄住在何处?”
罗觉蟾道:“我初到此地,还没找客栈。”
黎威士便道:“既如此,罗兄不如在我家屈尊一晚可好?”
罗觉蟾笑道:“多谢,那就打扰了。”心里却大乐,原来他这一路行来,盘缠将尽,心道去打个秋风倒也不坏。
黎家果是大户,住处竟是花园式的洋房。花园里设了西式的大理石喷泉,旁边却又种了中国的海棠芭蕉,罗觉蟾被安置在客房之中,见里面陈列也是中式桌椅,他往雕花木床上一躺,心道这可比客栈舒服多了。
前来送晚餐的小厮手脚伶俐地往红木桌子上摆着碗筷,罗觉蟾问他:“你家少爷是做什么生意的?”小厮笑道:“我家少爷是广州最有名的药材商人,生意一直做到南洋了。”他放下托盘,“我叫钟秋,罗少爷您有事就叫我一声。”
吃过了饭,罗觉蟾闲来无事,见床头放着几本书籍,于是拿起翻看,一看之下不由一惊,一本《警世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在上面!他心中暗想,难不成广州风气如此开通?于是把书又放回原位。
这本书他不必看,上面的话记得清晰: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腥风血雨难为我,好个江山忍送人……
他放下书本,信步走到花园。却见喷泉旁站了个长衫身影,正是黎威士。罗觉蟾见是他,正待问一句客房中书册之事,转念一想,何必显得我少见多怪,于是又换了话题。他道:“黎先生,有件事我很好奇。”
黎威士转身看他,神色中隐约有几分期待:“罗兄请讲。”
罗觉蟾笑道:“贵处的菠萝庙名字与众不同,我看那神像也不像咱们中国人,黎先生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黎威士听到他问这个,期待之情慢慢逝去,但仍笑道:“菠萝两字是当地人以讹传讹,其实应叫做般若庙。”说着在掌心写下“般若”两字。
罗觉蟾笑道:“原来是‘般若波罗蜜多’的‘般若’,我就说,怎有个庙叫水果名的。”
黎威士也笑了:“正是,许多年前,有个印度人渡海来到广州,在当地修筑善堂,做了许多好事。那时人多不识得他,问他来自哪里。这印度人便以梵文般若二字答之,意为‘海的另一边’。当地人不解梵文,后来修庙纪念他,就以‘般若’命名。传到现在,就传成菠萝庙了。”
罗觉蟾道:“原来如此。”他在月下细看黎威士面貌,觉此人面貌端严,不由笑道,“我看你的样子,倒和那神像有些相似,难怪这里人都佩服你。”
黎威士连忙道:“岂敢岂敢。”罗觉蟾哈哈一笑:“我开玩笑的,黎先生,明天找那英国佬评理,有啥需要留意的,你和我讲讲。”黎威士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一切以随机应变为主。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中间有古怪。”
罗觉蟾道:“哦?这怎么讲?”
黎威士皱了眉头:“我此刻只是猜测,待明日再说。”
次日上午,黎罗二人一同出门,陪同他们的还有昨日那个小厮钟秋。
三人乘坐一辆马车,来到那英国商人理查德的门前。罗觉蟾见这里比黎家住处还要大上一倍,心里不由暗骂一声英国鬼子。
一个缠着包头的印度听差上前问话,罗觉蟾正要说明来意,却见钟秋一跃下车,笑道:“我家主人是城里的大药材商黎威士,请转告理查德先生,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想见他。”
哎哟喂!罗觉蟾心里暗叫一声,这小厮竟然说了一口流利英语,发音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倍。一时间他都不知该说人不可貌相还是英雄出少年,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脸红的人,一时间也有几分惭愧。
那印度听差见黎威士这等气势,不敢怠慢,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改由一个白人听差引着他们三个来到一间大屋子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