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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 子(2)

七月冰八月雪 五十一号先生 3200 2024-11-19 01:50

  艾思是孤儿,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出生时的状况,但艾思知道,婴儿的降生总要伴着母体的大出血,不管顺产还是剖腹产,流血才能换来新生。

  手机发出振动,第二条短信又来了,还是那个19的号码。

  “准备好了吗?今晚就上路吧!”

  今年的情人节罕见地和农历正月初一撞在一起,街上到处在燃放焰火和鞭炮。据说很多餐厅里上演了男孩亮出钻戒单腿下跪、女孩眼泪横飞的求婚大戏。这个日子让那些外面有小三的丈夫很不爽,不能与情人共度良宵,惯用的“老板要我加班”的借口没了土壤——大年初一,替鬼加班!没法子,乖乖守着黄脸婆吧。

  艾思在街头踯躅,沿着环形的中山南路一直往西走,不知疲倦地走。耳边的鞭炮声渐渐消弱,她拐了个弯,沿着大木桥路走到零陵路口,看见一个庞然大物静静地偃卧在月光底下,铝合金框架泛着暗弱的银光,那是地铁四号线大木桥路站的入口处。四号线的地面结构都是统一的,就象一条浮在海面上的巨鲸张开的嘴巴。

  通常,末班地铁的时间在晚上十点半至十一点之间,艾思看了看斯沃奇表,因为超薄,戴在手腕上几乎没有感觉。表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点五十分,按理说地铁站早就关闭了,可是奇怪,卷帘门并没有完全封闭,留了一段约五十公分的空隙,正好可以容一个人钻进去。

  艾思弯腰钻了进去,沿着已经关闭的自动扶梯往下走,就听见身后,自动卷帘门发出轧轧的声音,稳稳地落在地上。

  地铁站被彻底封闭了。

  艾思来到地铁站的售票大厅,黑森森的大厅里,一排自动售票机静静地伫立着,还有一些商铺,也都关闭了。艾思走到验票闸机前,闸机是电脑控制的,此时应处在锁定的状态,但是当她靠近,身体接触到不锈钢闸条时,就象上班高峰时一样,闸机发出咔答一声,闸条自动翻转,把站在闸外的艾思轻轻推入了闸内,仿佛在欢迎她。

  往下走了一段台阶,艾思来到站台上。

  奔忙了一天的地铁列车全部进入总站去维修保养了,此时的轨道线上,不会有一节车厢的。

  艾思在一排椅子上坐下来,平时喧闹的站台格外安静,她抬头看了看悬挂的液晶显示屏,那是用来显示到站列车时间的,此时与整个地铁系统一样,都是关闭的。

  关闭的液晶屏是黑色的,就象一块黑色的瓷砖挂在那儿,忽然它亮了起来,显示下一辆列车的到达时间是0:00,下面一行是倒计时器。

  艾思对了一下表,分秒不差。

  随着有节奏的读秒,屏蔽门里亮起了灯光,一列镶有紫色腰带、由六节车厢组成的列车,稳稳地停靠在站台一侧,车门与屏蔽门同步打开。

  艾思所站的位置靠近最后一节车厢,她迈进车厢,空荡荡的车厢里灯光通明,只有一名乘客,就是她自己。十秒钟后,车门自动关闭,列车徐徐启动,这辆来路不明的地铁,载着一个不打算活到明天的女孩,在午夜始发,驶向一个莫测的未来。

  每条地铁线都有特定的颜色,如一号线是红,二号线是绿,三号线是橙,四号线是紫。艾思坐在一排紫色的座位上,抬头一看,对面座位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只猫,估计是波斯猫与家猫杂交的后代,它披着一身长长的毛,舔得齐整整,象抹过鞋油一样乌黑发亮。

  艾思盯着黑猫看,黑猫也看了看见她。

  艾思朝黑猫挤了挤眼睛,试图逗它玩,黑猫没有反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艾思有点无聊,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指甲有点长,她打算修剪一下,红色套壳里竟然空空荡荡,指甲钳、挫刀、小剪刀统统不翼而飞,只剩一片薄薄的不锈钢刀叶。

  艾思轻轻扳开了刀叶,它轻薄、冰凉,用它割开直径三毫米的静脉血管,绝对没有问题。

  艾思觉得自己就象赴一顿晚宴,餐桌上菜已经摆好,餐具也准备就绪,杯中斟满了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下来吃了。

  她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一条突兀的静脉,随着脉搏微微颤动,好象在催促她快一点、快一点……

  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艾思把刀片按在暗青色的静脉上,不锈钢的凉意透过手腕的肌肤,向周身扩散。

  好了,现在就“重新启动”吧。

  伴随一阵撕裂的剧痛,血液摆脱了又细又窄的血管,奔涌而出,拥有了无限的空间。

  随着血压降低,大脑供血不足,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她站在一扇油漆斑驳的木门前,推开这扇陈旧的门,视野骤然开阔。外面是一大片成熟的稻田,在深蓝色的苍穹的映衬下,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踩在空气里,踩在棉花堆里,毫不费力就能前进。

  穿过麦田,前面出现一条笔直的乡关大道,绵延没有尽头,一直通向天际。路边有一口井,井口封着木盖子,井台上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件旧的拉链茄克衫和皱巴巴的卡其布裤子,款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茄克衫的袖口严重脱线。见到艾思,小伙子矫健地从井台上跳下来,使劲朝她鼓掌,握紧拳头做着加油的动作。

  艾思不认识这个少年,可冥冥之中,似乎又在哪儿见过。

  接着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灰布中山装,头发与年龄不相称的花白,手里拿着一本书朝她挥舞,面带微笑,就象校门口的老师,提醒学生要好好看这本书。

  经过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艾思忽然发现他身后还躲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马尾辫,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和膝盖磨得发白的军裤,胸前佩着一枚毛主席像章,这身打扮显然是文革年代的。姑娘的嘴唇微微翕动,似在倾诉什么,但艾思听不见。

  路边有棵树,树下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红色洒花旗袍,挎着黑色猪皮小绅包,象旧社会大户人家的阔太太,她眼里闪着泪光,目光一路追随着艾思……

  这个女人,我好象也在哪里见过,她为什么要哭呢?

  想着,艾思差一点撞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藏青色马褂,胸前露出金壳怀表的一截链子,手里拄着司迪克(手杖的旧称),嘴唇上一撇八字胡,就象民国年代的电视剧里某座大宅的老爷,肃穆的外表下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面目威严地朝艾思点了下头,就把目光投向远方。

  离“老爷”几步开外,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凤冠、云帔、霓裳,象旧年代的新娘,她目不转睛注视着艾思,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艾思象一名马拉松选手在阴阳界的大路上疾跑,这些人是路边的观众,为她鼓掌喝彩。

  “一旦跨越阴阳界,亲人会在前面等你,你不会孤单。”

  这是艾思从书上看来的一句话,书名她忘了,作者也忘了,唯一记住的就是这句话。

  那扇破旧的木门难道是阳间通往阴间的门?这些陌生人难道是自己的亲人?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阴阳界上的风景,真的与众不同呵!

  深蓝色的苍穹逐渐变得苍白,象白色的大幕垂落下来,白得不舒服,白得越来越刺眼,耳边传来器械的撞击声和说话声,有男有女。

  “输了多少血?”

  “六百毫升。”

  “血压多少?”

  “上面一百,下面七十,已经稳定了。”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干吗要走绝路,真是作孽。”

  “男人自杀多为破财,女人自杀多为情困,逃不出这个怪圈。”

  “缝几针啊?”

  “十一针。”

  “多缝几针吧,缝得细一点,免得一伸手就让别人看出来她自杀过。”

  “嗬嗬嗬……”

  最后是笑声。

  艾思的意识一点一点在恢复,但她的嘴不能说,手不能动,仿佛实施了全身麻醉,唯一能动的就是思维。

  嗯,这就是“重新启动”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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