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从保济堂出去，并未急着回家，不知不觉中她便走到了赵府外头。

　　小儿早夭是不宜大办丧事的，是以赵府今日比之以往也不过是张挂了些许缟素，门房的家丁小厮也只是面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别的仿佛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苏合站在赵府斜对面的巷口，隐约能听到从赵府里传来的一阵阵念诵经文的声音，依稀可辨出是往生咒。

　　她心里有些不好受，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小孩儿的夭折，就像是在她心头压了一块巨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最后停驻在醉仙居的楼下，殷勤的小二引她进去，她看着小二那张堆笑的脸，僵硬的扯了扯唇角，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在二楼落座后，她要了一壶梨花白便不再开口说话。

　　这般神思不属却是从未有过的，以致于小二不动声色频频打量她，她都没有注意到，就更不曾发现这一次的小二并非是上回那个。

　　那小二送完酒也没逗留，跟个陀螺似的楼上楼下满堂转，忙得脚不沾地。

　　苏合拎着酒壶满满斟了一杯，然后举杯一饮而尽，这梨花白口感清冽，入喉后隐有回甘，饮过唇齿间仿佛都留下淡淡的香气，是这醉仙居中卖得极好的一种酒。

　　正因为好入口，等苏合回过神来时，一壶酒已经饮了过半。

　　她酒量不差，平日里也爱酿一些果酒蜜酿，或是泡一些药酒，偶尔佐餐喝上一小杯，是以这半壶梨花白倒不至于让她喝醉。

　　只是她今日几乎是水米未进，空腹喝了酒便很容易酒气上头，有些昏昏沉沉。

　　沈幕得到消息就迅速赶了过来，等他寻到苏合的位置时，她正趴在桌上把玩着酒杯，离她不远处有几个游侠儿打扮的男子正时不时的看她，然后凑在一起嬉笑，有的甚至起身朝苏合这桌走来，脸上挂着戏谑而不怀好意的贼笑。

　　沈幕眉心拧在一起，一只手自有主张的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差点绷不住怒意要出手。

　　幸而那小二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找人，这才唤回了他的理智。

　　沈幕看了小二一眼，眼神有那么一瞬的变化，可很快就归于平静：“那桌的姑娘方才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小二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敢问这位爷，您跟那位姑娘可是相熟？”

　　沈幕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那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他说着便大步朝着苏合走去，原先不怀好意的几个游侠儿一看到沈幕，便觉出他不好惹，加之沈幕看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子煞气，顿时就将这几人给吓得不敢再动弹。

　　沈幕吓退了那群人，强忍着怒火在苏合身边坐下。

　　苏合迷迷糊糊的望了他一眼，又趴回去将脸枕在胳膊上，此时她冷白的皮肤泛着酡红，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角则晕出一抹飞红，她本就生得好看，喝了酒的小模样就更是勾人。

　　“一个人还敢在外头喝成这样？”

　　沈幕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本来想训斥她，可话到嘴边声音又变得异常的轻柔。

　　苏合哼了一声，将头转到另一边靠着，不想搭理他。

　　沈幕又好气又好笑，招小二上一壶热茶来。

　　那小二倒是机灵，不光很快就送了一壶尚好的春茶，还一并送来了几碟茶点。

　　醉仙居不论是管事小二或是跑堂的，一贯都周到热情，小二这番反应倒也没有招来什么怀疑。

　　沈幕给苏合倒了杯茶水，轻轻推到她手边。

　　“喝点热茶会舒服些。”

　　苏合坐起身看着他，嘀嘀咕咕道：“不喝，凶我！老男人，忒坏！”

　　沈幕深吸了一口气：“你说……我是什么？”

　　“老男人！”大胡子！

　　沈幕微眯起眸子，似笑非笑的问：“真不喝？”

　　苏合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对视一会儿就败下阵，然后捧起茶杯乖乖的喝了两口。

　　沈幕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了，他发现了特别有意思的事！

　　“说吧，今天怎么了？”

　　苏合将茶杯放在桌上，扁了扁嘴，带着哭腔道：“那小孩没了……”

　　沈幕见她这副模样，突然笑不出来，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都乱了。

　　“别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跟我说说。”

　　苏合反应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尽全力，如果我当时多争取一下，或许小朱氏就会放下成见，同意我去给她儿子诊治，或许那小家伙就不会死……”

　　她这话说得不够清楚详尽，可沈幕也能结合自己得知的一些消息，大致弄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闹了半天，她是因为赵西坡儿子的死而感到自责。

　　沈幕凝视着她，沉默了良久才说：“你也说了那是或许，不是么？”

　　苏合呆呆的与他对视，仿佛有些转不过弯。

　　“你是大夫，可你毕竟不是神，你救不了所有人。”

　　“可是……”可是她明明有能力医治的。

　　沈幕猜到她想说什么，却引着她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如果赵家人请你去看诊，你会拒绝么？”

　　苏合想也不想便道：“当然不会！”

　　沈幕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瞧，并非是你心如铁石，而是赵家人不信任你。医者仁心，可你医得了病却不一定医得了心。若是赵家人以性命相托求你搭救稚子，你却袖手旁观，那稚子之死或与你有些干系。可如今分明是他们将你拒之门外，那赵家人尚未自我反省，你又为何先怨怪自己？”

　　苏合看着他不说话，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消化他这番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疑惑的开口：“对啊，该反省的是他们才对，我为何要反省自己？”

　　沈幕笑道：“想通了么？”

　　苏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仿佛自己都被自己给搞混乱了。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此事与你无干。”

　　沈幕又给她往杯子里添了点茶：“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小酒鬼，喝这么多难不难受？”

　　苏合委屈巴巴的道：“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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