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再也保持不住平静的语气，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生疼。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知府周玉荣和糟官胡炳顺仍在一个劲的磕头。
只有刘小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入定一般坐着没动，心里偷偷想道：“老太监还真有一手，隔着一层地砖，粮堆里的老鼠叫都能听得到，简直是‘生物声纳’。”
老太监从地砖里走出来，靴子边缘还粘着鲜血，地底下堆积的粮食，不知道养了多少老鼠，随便这么一踩，就能踩死几只。
“下面藏着的粮食，依老朽看，少说也有两万石。藏了这么久，受潮的受潮，发霉的发霉。可是你们啊，宁可把这些救命的粮食藏在地下，发霉腐烂，就是不肯发给灾民。
圣上年初就下了旨，叫受灾的百姓就食诸县，可是从河北路一直到江南路，没有哪怕一个县开赈，你们扬州这样的高城大邑，也只不过发了点稀汤装个意思。臣，真是为圣上难过啊！”
老太监自顾地讲，众人提心吊胆地听。
此时的刘小川也有点可怜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从穿越来梁朝开始，朝中大臣光明正大地跟魏国暗通曲款，县令知府面对饥荒冷眼旁观，眼睁睁让它越演越烈，席卷河淮。诸多弊端，恐怕这个大梁国走不了多远了。
以前在宫中，只是隐隐地有所耳闻，却绝不信圣天子脚下，会发生这种事，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还是被老太监亲手发掘的，这对老太监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周知府，现在你来说说，这底下的粮食，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玉荣仍然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口咬定是胡炳顺干的，谁让这可怜的糟官一口牙被老太监扔过来的板指给震碎了，含含糊糊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干吼。
老太监喝道：“够了！这么多粮食，不会是一个人做的。来人！将周玉荣除去官衣官帽，带下去仔细审问。”
老太监的手段，众人有目共睹，想到一被拉下去，可能小命都保不住了，周玉荣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众上来的官兵，道：“我没有！是他们，他们都有份！”
拿个手指对着站在一边的扬州属官指指点点。
刘小川在一边看戏，心想这么大的手笔，这群属官哪怕不是共谋，知情不报是肯定的，不知道老太监要怎么对付他们。
那群属官都慌了神，判官卢象龄出列骂道：“周玉荣，你专擅权利，排除异己，颜长史只不过劝诫你一句，你就把他打入地牢，折磨得不成人样。我等苦于你的淫威，这才忍辱负重，今日天使到来，正好把你这朝廷蛀虫好好地清理一番！”
刘小川心里赞道：“这判官也是个人才啊，一番话便把自己这些人摘个干干净净。”
周玉荣看老太监的脸色越发阴沉，好像能挤出水来，心中慌乱无比。
老太监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把这人拉下去，杖三十，关进大牢。”
三十杖打下去，一个养尊处优的扬州知府哪里能承受得住。周玉荣大喊道：“冤枉啊吴公公！冤枉！”
见老太监没理他，又朝刘小川喊道：“刘大人！刘大人！我是魏中书的表甥啊，我表舅跟柳太师走得极近，刘大人救我啊！谁敢动我！你们走开！”
他没提柳太师、魏中书，老太监或许会让他少吃点苦头，留个人形上京面圣，现在一提这大梁朝第一号内奸，还想凭此脱罪，把老太监气得笑了起来。
从腰间取下一面金牌，道：“此乃圣上钦赐‘金御令’，此令在手，五品以下官员，可以先斩后奏！此獠贪赃枉法、诬陷同僚、草菅人命、里通敌国，还私蓄粮草，企图谋反，罪当立斩。”
老太监提了口气，喋喋笑道：“周大人，宁海县的主薄，你可还记得？”
周玉荣面如死人，老太监喝道：“把这反贼带出去！”
这一大串帽子扣上去，官兵们再不客气，把周玉荣拉出府衙，只听呼天喊地的惨叫，还有喊声：“河北淮北！所有的县府都不赈灾，贪墨赈粮的数不胜数！任什么只杀我！啊！”
喊声戛然而止，随后一颗人头被捧了上来，让老太监过目。
众人都被吓得直抽抽，糟官胡炳顺更是趴在地上，差点没尿出来。
刘小川想看又不敢看，拿袖子遮住眼睛。
这老太监可真狠，还把这块劳什子“金御令”藏得这么深，五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我滴乖乖，老子这个中郎将不刚刚好是五品？
死太监留这一手，想杀我就能杀，他功夫比马有方那狗贼还高明得多，真动了杀心，小爷跑都没办法跑回现代，只能死在一千年前的古代了。
一时之间，也跟众官员一样喘喘，心里全是后怕。
老太监脸色灰败，也许是听了周玉荣临死前喊话的原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玉荣死到临头，没必要再胡诌这么一两句，况且事实就是如此，整个大梁官场，烂到了底子里。
什么时候魏帝发兵，恐怕就如催枯拉朽一般，将整个大梁朝踏为齑粉。
“将糟官胡炳顺押入地牢，不日跟我同去京师。其余人等，知情不报，暂且记下，助刘都督安顿灾民，将功抵过。”老太监说了两句，便背着手，偻着背，自顾离开府衙去了。
“嘿嘿，山中无老虎，猴子该称大王了！虽然是只骟过的老虎。”刘小川心里又损了老太监一顿，咳了一声，在案上坐正。
诸官员纷纷来到案前，拜道：“卑职见过刘都督！”
刘小川心里那个乐啊，要在现代，这底下的都是什么人啊，各种市委常委、厅长局长的，自己刚来S市，见到办个暂住证的民警同志都吓得瑟瑟发抖，没想到时来运转了。
忙起身客气地道：“各位同事不要客气，都起来。”
这位新任都督和蔼面善，没什么官架子，大家刚才都是领教过的，对待地主老财们尚且可亲，称大伙为“同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