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岳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走出了小楼,绕过了一条甬道,就看到花园的假山旁,一个身穿长袍的年轻人,在那里焦急的走来走去,这是个身材颀长,梳着长发,一副飘逸不羁的神情,看来要比八年前成熟的多,但那股放荡不羁的样子却丝毫没有改变,这就是乔凤凯,他初中以前的同学。
乔凤凯的思想进步是外露的,这跟熊岳不同,熊岳是装在心里,跟什么人也没说,就毅然出国学医,企图走科学救国的路子,而乔凤凯当时就发传单,写文章,甚至组织进步学生请愿示威要求政府抗战,想不到乔凤凯现在还是那样激进和热烈,这让熊岳决定很不好办。
他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
熊岳控制着激动的心情,缓缓的走过去,说:“这位是什么人?有何事要见我呀?”
那人猛的转过身,几步就走到熊岳的面前,上下打量着,说:“好你个狗熊,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你不认识我,倒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我可不会不认识你的,用不着告诉我叫什么吧。”
熊岳像是想了一下,拍了拍额头,笑着说:“乔凤凯,我们班的诗人,哦不,我们学校的诗人,不过,八年没见,如果在大街上见你,我还真有些认不出来哟。”
乔凤凯一笑说:“这是自然的,你熊家大公子,那是什么人?哪里是我这个小人物可以相提并论的?相别八年,有太多的话要说,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是有事情来讨扰的。”
熊岳哈哈一笑说:“我离开八年,对杭州的事情那是一无所知,却不知有何事要跟我商量?”
乔凤凯说:“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求你办一件事儿,这可是正经的事儿,也是你们熊家的势力完全可以办得了的。闻一老师,你应该知道吧?”
熊岳一愣,但马上就知道乔凤凯是干什么来了,从关系上讲,乔凤凯跟闻一老师,有着深深的感情,而跟自己跟闻一并没有什么私人往来,乔凤凯无疑是来做说客的,闻一老师被逮捕,实在没有办法,才到他这里来了。
他装着迷糊说:“闻一老师?就是那个会写文章的闻老师?”
乔凤凯大声叫道:“就是那个会写文章的闻老师?乖乖,我看你是忘性太强了吧?当初你不是也听过他的演讲,说过他的文章写得好吗?你这一走八年,不会把过去的事情全忘了吧?我现在告诉你,他写了一篇文章,触动了当局的肺管子,就在今天早晨,他被逮捕了。”
熊岳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故作惊讶的问:“闻一老师被逮捕了?就因为写了一篇文章?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局很快就会把他放的,我知道你跟闻老师感情深笃,但这事儿你找到我头上,我又能怎么样呢?”
乔凤凯在熊岳的面前来回走了几步,有些抓狂的样子说:“熊岳,一别八年,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一个冷漠的人呢?闻老师是我们杭州城有名的知识分子,大文人,总不能就因为一篇文章就抓起来严刑拷打吧?他在那里都要吃苦头的。我找到你,就是让你想办法,尽快把闻老师放出来。”
熊岳说:“这件事情我还真没有办法,你为什么不找找孙正良呢?人家可是杭州城很有势力的人物啊,又在保密局工作,是行动处的副处长……”
没等熊岳说完,乔凤凯就挥动着手臂激愤的说:“少给我提这个人,以后我再也不想见他。”
熊岳说:“我们可都是一样的同学呀,他怎么让你这么生气,这么愤怒?”
乔凤凯说:“我刚从他那里出来,我恨不得拿着暖瓶摔在他的头上,我看他敢不敢拿枪打我。还是他告诉我你回来,我才到这里来见你。他现在就是当局的一条狗,根本别指望他能救闻老师出来,也就你能帮这个忙。虽然你才回到杭州,但凭你父亲的势力,跟保密局那边通融一下,文人就是随便发顿牢骚,又不是真的跟北边有联系。这件事你必须要办好。”
看到乔凤凯说话如此的决绝,熊岳一股无奈涌上心头,他看了看乔凤凯,委婉的说:“老乔啊,我知道你跟闻一老师有着特别的感情,可是,我父亲一个商人,跟杭州保密局方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关系,这件事情你交给我,我还真的难办。”
乔凤凯不满的挥了挥手说:“熊岳,你们熊家在杭州市的势力,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父亲不是正要竞选杭州市商会会长吗?这件事情由他出面,解救一个民主人士,这对他绝对是有利的。熊岳,现在全杭州市的商界都渴望和平,闻一老师就是戳穿当局的阴谋才被逮捕的,只要你父亲出面把闻一老师解救出来,他的声望就会进一步提高,当上商会会长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熊岳觉得乔凤凯把事情说得过于简单,他也可以想象出来,父亲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看到乔凤开态度十分坚决,只好模棱两可的说:“老乔,这件事我只能问一问,至于能不能真正的把闻一老师给解救出来,我也没有什么把握,我到我父亲那里说说看吧。”
乔凤凯语词激烈的说:“你把这里的成破利害跟他说清楚,你父亲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商人,这是提高威望的一次机会。好了,我把话就说到这里。我不像你那么有钱,改日请你喝茶。再见。”
乔凤凯匆匆忙忙走了,熊岳望着乔凤凯的背影,心生一股暖流。时隔八年,他的这个同学还是这样激进,一身热血不但没有冷下来,反而还越烧越旺。但这里也说明一个问题,如果跟乔凤凯这样的激进人士走得越近,对自己的工作不但不利,反而还会陷入一种被动挨打的局面。熊岳本意他也想解救闻一老师,一个文人被关进监狱里,所受的迫害是可想而知的。
熊岳想了想,就大步向父亲住的中式院落走去。刚走进院落,就听到屋子里响起一阵朗然的笑声,父亲在接待客人,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熊岳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答应孙正良的建议,到保密局特勤处工作。也许这个招牌对自己才是真正有用的。在这白色恐怖的环境里,要想有一番作为,那是难上加难,必须得有个在社会上吃得开的身份,光是商人或者牙科医生,远远不能达到目的。
熊岳直接向大妹熊伟的房间走去。熊伟的住处,是一个十分别致的小院落,高高的翠竹把这里掩映得十分凉爽。熊岳站在门前,咳嗽了一声,
一个身穿淡粉色衣裙,扎着两只小辫,满脸巧笑的女孩儿走进出来,这是大妹熊伟的贴身丫鬟巧儿,巧儿已经跟着熊伟十几年,自然也是认识熊岳的。看到熊岳,流露出满脸真诚的笑容说:“大公子,我听说你回来了,熊家这回可真是大团圆了。”
熊岳笑着说:“巧儿,没想到你还跟在熊伟的身边呢。”
巧儿说:“大小姐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大小姐。再说我离开这里,也见不到你喽。”
熊岳过去在家的时候,跟身边的这些下人都是说说笑笑,十分熟悉的,也没有过于严苛的等级关系,多年没见,巧儿俨然已是大姑娘了。
巧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言,现在这些公子小姐可都长大了,早不是过去十几岁孩子的时候说说笑笑,连忙收回了脸上的笑,谨慎的问:“公子是想见大小姐吗?大小姐来了个同学,要不要我去禀报一下?”
熊伟马上面带笑容走了出来,说:“哥哥,欢迎到我的房间来。快请进。刚好我有一个同学来看我,她知道我有一个牙科医生的哥哥刚刚到家,她是有事要找你帮忙的。”
熊岳走进房间,果然看到身穿一身翠绿套裙的女孩,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十分好听的说:“大哥你好,高兴认识你,我是熊伟的同学,叫崔丽云。是这个样子的,听说您是个牙科医生,在我们这偌大的杭州城,想找个有名的牙科医生,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熊伟说你是从东洋回来的医学博士。我妈妈这几天牙疼的厉害,吃了一些止疼药,但是也不怎么好使,我也不好意思来惊动您。给您添麻烦了。”
熊岳微微地呆愣在那里。真是太像了,如果不是出现在自己家里,他就会把眼前这个女孩当做费丽雅。那鼻子眉毛眼睛以及发型,都像极了。即使是她的身材也几乎相差无几,如果要说有区别,眼前这个女孩只比费丽雅略微瘦些。
费丽雅此刻在干什么?当知道他不辞而别后,她该怎样的伤心?熊岳的心里漫过一阵痛苦,但他的脸上却不动声色,依然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崔丽云。
熊伟转过来说:“哥,丽云你忘了吗?她可是从小就跟我在一起玩的,她爸爸,也就是崔伯伯,现在是江南行署专员,偌大的杭州城,可都在丽云爸爸的手下掌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