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涤非有些理解熊岳的心情,就对盛广平说:“盛大哥,既然我们处长提出的这个要求,你就尽量满足他的这个要求。我看这件事今天晚上就办,你想想办法,再出去跑一趟,我们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麻将以后有时间我们再陪你,也知道你是个寂寞的人。你有这么广泛的路子,干脆跟我们处长求求情,到我们保密局联络处干,岂不是更好?”
盛广平想了想,他觉得今天这个买卖做得很合适,他已经得到了五根金条,别说五根金条,就是一根金条,对于他来讲那都是天大的财富,他这个小小的粮站也就刚够温饱,而一根金条几乎是他几年的收入,这五根金条可以让他做个更大生意,改变他窘困的处境,如果今天晚上这件事办成,他又可以收到一笔,他现在不是做事,而是在做生意,事情越多,他的收成也就越好。
他笑着说:“既然熊处长有这个心愿,那我就再跑一趟腿,不过,到处都要求人呢,想见震三江这个各个特工组织都要缉拿的要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熊岳随身就带了五根金条,这五根金条已经先行付给了盛广平,他听出了盛广平意思,就说:“盛大哥,这件事你放心,保证亏待不了你。真正的交易还在后头,今天那五根金条只是给你的见面礼,如果对方需要,你可以先想想办法。”
盛广平想,只要送上金条,要想见天王老子也许都能见上,别说押在他们那里的一个犯人,他说:“那就这样,我们现在立刻到杭州城里,到城里你们等我的消息,我去找人打点,打点成功之后,你们立刻就见人,毕竟时间不多,晚上见人更好办一些。”
熊岳说:“那好,我们也不住在这里了,立刻赶往杭州。”
回去时的气氛跟来时的气氛显然不一样,来的时候,几个人心情都有些压抑,现在看到了曙光,而且这样的结果正是他们需要的,找一个背锅的人,把蔡胖子那个案子扛上,他们谁都会蒙混过关,熊岳保住了他的地位,熊家老爷当上了商会会长,童阿奎和于涤非从蔡胖子那里每人得到了几十根金条,真可谓殊途同归,各得所好。唯独让熊岳感到遗憾的是,震三江这个名镇江南的红色政权的地下党员被抓了,而且还要替他们背锅,这样一来,就很难保得住命了。
到了杭州,于涤非对熊岳耳语了一番,熊岳就把车先开到于涤非的家,于涤非从她的所获中拿出了两根金条交给盛广平,盛广平大为开心,这些人的确是做事大方,出手慷慨,就为这些利益,他就是削减了脑袋也要办明白。
盛广平说:“你们在什么地方等着我?我随时要跟你们联系上。”
熊岳说:“那就在大戏院茶楼吧,我们三个在那里等着你,哪怕等到天亮。”
盛广平答应一声,开着熊岳的车就消失在夜色里,三个人坐着黄包车来到大戏院茶楼,边喝茶,边等着盛广平的消息。
其实,熊岳忽然想见震三江,完全是从自己同志的角度出发,一个从来没有谋面的同志,名震江南,一定做过了不起的大事,这些活跃在一些大城市的地下组织和地下党员,为了革命,为了红色事业的发展壮大,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他们的生命也时刻都处在危险中,就在头几天,他还有意放过他,可转过天来,居然被保密局的人给抓住。熊岳现在还能想起那天见到那个头戴礼帽,戴着眼镜,修长的身材,很有派头的样子,但是从那个很儒雅的样子来看,想不到他居然是个对黑恶势力敢于下手的猛士,如今深陷敌人的魔掌,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大的苦难。
熊岳自己由于盲撞,把自己所犯的错误让这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承担,他的心里一阵难受。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绝不能用这样的办法,让自己得到解脱。
童阿奎喝了一阵子茶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于涤非拿起随身携带的小说翻看了起来。他们似乎看出熊岳的心情沉重,也就不再打扰他。
过了足足有两个小时,终于传来盛广平的脚步声。童阿奎睁开眼睛,显得十分精神,于涤非也装好了他的书,打开门,盛广平进来就说:“赶紧走,典狱长告诉我,只有10分钟的时间。”
盛广平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三个人二话不说,紧跟着盛广平走出茶楼,上了车,这次由盛广平开车。
保密局杭州站是一座日伪时期的军营,面积要比保密局杭州站大。童阿奎以其他身份来过这里,于涤非没来过。大门上悬挂着四盏明晃晃的探照灯,这里不像个办公的地方,却像个监狱。其实这里跟监狱也差不多,保密局在日占时期表现不佳,一心要在这个新的时期,做出点事儿让总裁看看他们绝不是摆摆样子的。
从大门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看不清长的什么样的一个高个子的男子,盛广平下了车,跟那人耳语几句,那男人让人把门打开,盛广平对熊岳小声说:“赶紧进去,别弄出声音。”
熊岳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两个人做了个手势,跟着那个黑衣人大步走着进去。绕过了几个暗影重重的楼房,就看到又有一道壁垒森严的大门,那个黑衣人上前又说了几句话,大门缓缓的打开,盛广平对熊岳小声说:“你自己进去吧。”
熊岳走进了大门。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就能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呻吟,熊岳知道,这是保密局为进步人士设置的人间地狱,他恨不得把自己化成一枚炸弹,炸毁这个人间地狱,解救出这些自己的同志,但他看到这样令人发指的情景,心里虽然痛苦,但毫无办法,只能隐藏着内心的痛苦,渴望着胜利的那一天到来,把这些人解救出去。
来到了一个监牢,牢门紧锁,但没有把牢门打开,那个黑衣人说:“你就站在这里吧,没用的话不要说,我在那边等着你,我只能给你5分钟的时间。”
那人走了,熊岳站在牢门外,看到躺在一个角落里血肉模糊的身影,想必就是震三江了,震三江知道有人来了,身子动了动,十分艰难的坐了起来,扬起面庞,看了看牢房外面的人。熊岳的心一阵颤抖,这的确就是头几天在路上偶尔见过,又故意放掉那个震三江,但他这个时候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他想说的是,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给你转达出去,但这样的话显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震三江气息奄奄的说:“这个时候你到这里来,你想说什么?哪天是行刑的日子?”
熊岳说:“我不是保密局的人,对你什么时候行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我只是来看你一眼。”
震三江冷笑一声说:“现在应该是深夜了吧,你不搂着漂亮女人去寻欢作乐,到监牢看我这个即将被你们枪杀的人,还有什么意思?我名字叫震三江,能够令你们提起我的名字身上就发抖,我还真感觉到十分满意。我杀的这个茶叶大王,过去是我们的人,如今成了叛徒,为我们的组织造成了重大伤害,所以他必须死,结果,马失前蹄,找了他的道,但是我也不后悔,五年,我在江南一带杀了八十多个汉奸和叛徒,我死的也值了。不过,你这么晚到这里来看我,我估计这里面有点什么事儿。不管你是什么人,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来看我,有一句话请你给我传递出去,这不影响你什么。我震三江从一个莫干山上的一个土匪头目,被人发展成为红色组织的一员,我感到十分的骄傲。过去我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几年我专杀民族的败类,虽然我对民主解放没有发挥什么大的作用,我这辈子也值了一条命,顶几十条那些败类的命,你说我是不是很合适?所以你出去可以给我宣扬宣扬,我震三江不是个孬种,在监狱里被他们打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我震三江也从来没有当过孬种。如果你能到莫干山我过去那些土匪哥们那里说上几句话,让他们别再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干那些危害百姓的勾当,让他们投奔光明,我将十分感激,这辈子无以为报,等到来生我一定加倍报答。”
熊月惊讶的问:“什么?你过去是莫干山上的土匪?”
震三江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你不会没听说红色政权那边的很多将军过去都是土匪出身,为民族解放弃暗投明,做了不起的大事儿,跟人家比,我算得了什么。”
熊岳突然意识到,监牢里的这个人,是一个让自己钦佩的人,难道要为自己背黑锅吗?当然,把自己杀给蔡胖子这件事儿安在震三江的身上,那是最好不过了,也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他心里忽然矛盾起来。震三江除掉了八十多个人,再加上几个人也毫无问题,但他这么做,真的有些于心不忍,甚至惭愧。
那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对熊岳小声说:“好了,到时间了,时间长了就麻烦了。”
那个黑人走了,熊岳对里面的震三江说:“我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那我就叫你一声震大哥吧,一路走好,如果还有来生,我们一定会在黄泉路上相见。”
见到了震三江,熊岳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坏透了。对现在这个强大的黑暗的国家机器,他们一点作为也没有,似乎只能束手就擒。他又一次感觉到,他们必须要战胜这个黑暗的,顽固的,压在人们心头的罪恶势力,为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命运命运,创造出一片光明的前景。
在夜色中匆匆离开保密局,回到了车里,盛广平有些得意的说:“熊处长,震三江你可是亲眼见到了,把蔡老板的案子安在震三江身上可以搞定,那样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形势一片大好,该做的我可都做了,可上边需要打点的。”
熊岳郑重的说:“盛大哥,真的太谢谢你了,这事很难做,你都给我办到了,说明你盛大哥在保密局是有一号的,别看你现在只开一个小小的粮站,但你要真的出面,谁都会给你面子,熊某人表示十分感激。”
盛广平说:“我现在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不是现在手头拮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样的事我也不会干。你说吧,下面的事情怎么做?”
熊岳说:“我刚才想好了,我不能这么干。虽然震三江跟我们毫无瓜葛,但我觉得这是个汉子,他杀了八十多个败类,再加上一个倒也无所谓,不过我觉得,对于这样的人,我让人家替我背黑锅,我的心里十分惭愧,我不想这么做了。”
盛广平大声说:“你说什么?这件事我们都已经操作到这个份上,你突然就不想做了?”
熊岳说:“盛大哥,你别急,你该得到的我一定会让你得到,这且不说,以后还会有需要你出面帮忙的机会,但我不想把杀害蔡老板的罪名安在震三江的身上,虽然他被枪毙是无法改变的,但我还是不想这么做。”
童阿奎和于涤非也不会想到,看了一眼震三江,熊岳的主意居然变了,也不知道熊岳在监牢里跟震三江说了什么。
童阿奎不解的说:“熊处长,这可是个机会呀,而且是个现成的机会,虽然还有别的办法,那需要我们从头去做,结果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
熊岳说:“行了,这件事情就不要说了。我们把盛大哥送回家去,那些事情我们从头再议吧。”
汽车又向郊外开去,盛广平情绪有些沮丧,他搞不懂身边这个熊大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人出尔反尔,琢磨不定,他那份心气儿又被这个人打消了下去,但他本身就是一个被动的人,拿到人家五根金条,刚才从于涤非那里又到手两根,他自己又收下了一根,这样他为熊岳办事得到了六根金条,虽然这件事情最后没有办成,但他也绝不亏本,但他想的更多的是如果这件事继续往下操作,还有更大的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