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岳差点大声喊叫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就不给他充分的准备时间,他有工作要交待,他要告别一下他的亲朋好友,尤其是他今天晚上本来要相约见面的费丽雅。
李老板一字一顿的说:“不要认为我们对你是残酷的,想到在战场上死掉上百万的兄弟姐妹,你就会觉得你担当此项任务应该是光荣的。回到杭州,你的身份依然是牙科医生,当然,也可以根据情况选择更合适的职业,但是必须对你开展工作是有利的,做到整个杭州都是你的舞台,那些很有身份的飞行员和航空学校的学员,他们可都是时代的宠儿。你去了之后就会有人跟你接头,但你要等待,每个月逢三的日子,都会有人跟你接头,只能别人找你,你不能找别人。至于经费问题,只有你自己来解决了,我想这对于熊家的大公子,这不是什么问题。在关键的时候,这管金笔还要发挥重要作用的。”
李老板拿出了那支金笔,在熊岳的眼前晃了晃,又重新插回上衣口袋。重重地凝视熊岳一眼,补充一句说:“就此别过吧。也许我们再见面,就是胜利那一天了。”
李老板迈着沉重的步伐,咯噔咯噔的下了楼,他要恳求一下李老板,能不能给他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半个小时,此生他就需要半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去面见一位心上的女孩。
那位梳着背头,装作牙病患者的中年男人,笑容满面的走了上来,对熊岳说:“李老板已经被人接走了,现在由我陪着你,在一个小时之内,我跟你在一起,我没有资格安排你任何工作,我只是陪你喝茶。”
熊岳紧张而又恳求着说:“这位首长,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办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至少这对我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事。也许我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了,可是……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呀。”
那位中年人的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有些沉重起来,说:“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权利,你也绝对不能这么做。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虽然儿女私情在所难免,但是你想过没有,有几百万的热血战士早都丧失了儿女私情,要么牺牲在战场上,要么隐姓埋名,战斗在更加恶劣的环境里,他们也有儿女私情,但他们把这种儿女之情深深的埋在心里。一个小时之后,我送你上火车,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你只能待在这里,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尽量给你办,也许干脆就不办,但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冈本牙科医院的牙科医生,也不是进入恋爱中的热血青年,你是一个战士,一个忘记你现在身份的战士。喝茶吧,这茶不喝掉就可惜了。”那个中年人喝起茶来,也就变得一言不发。
也许在未来的时间里,这难捱的一个小时绝不算什么,但在此刻,这一个小时对他来说太难度过了,他仿佛看到在大世界影院的门口,费丽雅那张失望而又气愤的脸。
那个中年人轻轻敲了一下茶桌,熊岳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猛的意识到,此刻绝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就要启程离开这座夏天凉爽宜人,冬天雪花飞舞的美丽的城市,回到他的家乡,回到那个西子湖畔的家乡了。那里不但有美丽的西湖,更有他们需要的飞机,他们需要的航空学校的学员以及更需要的飞行员。
熊岳振作了一下精神,对那中年人轻声说:“到时间了吧?”
怀表始终没有离开中年男人的手,在怀表上最后看了一眼说:“我们可以走了。还是那样,我坐在那辆蓝色的黄包车里,你在后面紧紧跟着我。”
夜色中的哈尔滨,处处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从不远处的松花江上,飘来阵阵江风,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熊岳自从来到了这个城市,就喜欢上了这座著名的北方城市,这里到处都是欧式的建筑,大街小巷上很多是大鼻子蓝眼睛的欧洲人,在苏联红军的横扫下,刚刚把日本兵赶出这里,同时,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即将发生一场决定着民族命运的大战,他本以为在这场战争中会发挥应有的作用,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开这里。飞机,飞行员,这些过去跟他丝毫都不沾边儿的东西,现在紧紧的跟他联系在一起,在即将展开的生死决战中,的确太需要,太需要了。
他用力的呼吸着清爽的江风和初春的淡淡花香。前面就是哈尔滨火车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里了,但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还要回到这里。
那个中年男人一直把他送到车上,这是一间还不错的包厢,可见李老板把一切都做的十分完备,熊岳心里有几分感动,又有几分苦笑,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下定决心,大胆的往前走了。
中年男人在他的铺位上坐了下来说:“就要开车了。开车之后,我在下一个车站下车。我不会跟着你的,一路就你一个人,这辆火车的终点是天津,你从天津坐火车再到你的家乡。一路上可能有些颠簸和风险,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记住李老板对你的交代。”
中年男人起身走到两节车厢的中间地段,拿出烟吸了起来,熊岳看着车窗外闪动着淡淡的灯火,很快就开进了茫茫的黑夜里。当熊岳回过头来时,发现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他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个人南下,回到家乡,回到那个有飞机,有航空学校,有飞行员的地方。
夜已经很深了,熊岳终于有了些困意,到了夜晚,车厢里有些凉意,他在身上盖上毯子,准备度过这漫漫的长夜。
突然,火车停了下来,随着一声尖利的哨音,车门打开,从各个车门上来几十个荷枪实弹,身穿黄色军装的军人,他们把守着各个车门,接着又上来几十个身穿黑色制服,手里握着黑闪闪手枪的特务。
这是正常的巡查,还是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难道他们这是有目标的抓人?熊岳关了灯,做出睡觉的样子,但他的耳朵认真地倾听着包厢外的每一个动静。
哗的一声,熊岳的包厢被拉开,门口出现两个毫无表情,戴着墨镜的年轻人。
“把灯打开。”一个年轻人严厉的说。
熊岳打开包厢的灯,揉揉眼睛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耽误人睡觉吗。”
一个高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掀开熊岳身上的毯子,在熊岳身上和枕头下搜查了一遍,紧紧的盯着熊岳的眼睛,冷森森地说:“你是干什么的?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熊岳从铺位上坐了起来,又揉了揉眼睛,声音平静的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你们对每一节列车,每一个乘客都这么检查吗?这是我的证件,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熊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在冈本医院担任牙科医生的证明,这是哈尔滨保密局给他们这些公职人员发放的身份证明。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熊岳说:“日本鬼子赶走了,国家也应该和平了,我回我的家乡杭州,协助我父亲做生意,也许在杭州也要开一个小小的牙科诊所,我的家乡在杭州。在外面过了几年动荡的生活,回家过一个安生的日子吧。”
另外一个特务人员哼了一声说:“你还想过安生的日子,怕是没有什么安生的日子可过了。你在车上看没看到这个人。”
那个特务人员拿出一张照片,熊岳的心咯噔一下,这不是给自己送行的那个中年人吗?难道这突然之间停车就是为了抓他?自己怎么办?
红色政权的最高领导人发出建立和巩固东北根据地的指示,东北就成了各路人马的必争之地,在哈尔滨这样的大都城,各种势力形成互相对峙的势态,红色政权在哈尔滨的存在,还显得弱势。
熊岳平淡的说:“这个照片太模糊了,光线又这么暗,我有些没看清。”
一束雪亮的手电筒的光芒射在这张照片上,熊岳反复看了几眼说:“这个人衣着打扮过于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是不会注意这样人的。我看人一般都看人的牙齿,我是个牙科医生,如果一个人有着特别的牙齿,比如说他有两只大龅牙,或者有两只犬齿,或者是有些反颌,我都会注意到,但是这个人的牙齿比较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是不会注意的。”
那个高个特务一把抓过熊岳的衣服领子,怒喝道:“这时候你跟我说话还他妈文绉绉的,你给我看清楚了,有人看到他就上了这辆火车,而且还出现在哪一间包厢里,你要是看到他不说,我手中的枪可没长眼睛。”
突然,一声哨音划过夜空,接着就是两声啪啪的枪响,有人在车下喊道:“有人跑了,赶快追。”
那两个特务扔下熊岳,转身就跑下车去。熊岳赶紧打开车窗,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铁路线上向前奔跑着。铁路线上的灯光照在后面追赶着的人,在前面奔跑着的人向后面不住的开枪,后面的大队人马发出雨点般的枪声。突然,那个在前面奔跑着的人跌倒在铁轨上,接着跑过去几个人,在那人的身上连开几枪,后面有人大声喊道:“不要打死他,不要打死他。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要把他打死他?毕竟他才只有一个人吗,我们可是上百号人呢。真特么坏了我们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