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村口。

　　钱奶娘说的老字号，是个简易木棚搭就的巴掌地儿小店，店主人是个五十来岁的瘦小老头，据说他八岁开始喝酒，一直嗜酒如命至今，在妻死子亡后，他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在了酒上------酿酒，卖酒，偶有闲钱了，就通宵达旦的买醉。村里人避其真名，而唤他“酒老鬼”。

　　大年三十的，为灌却“旧事心伤，新时寂寞”，酒老鬼左手酒瓶右手酒罐，左起右举，买醉中。楚言赶到的时候，这老头已经是神智不清的躺在破藤椅上哼唧哼唧了，身子棉衣已被覆上薄薄一层雪花而不知，尽管如此，双手依旧牢牢抓着酒瓶酒罐不松却。

　　“酒爷…….”楚言本想上前叫醒酒老鬼，问问他可见到银珠没有，她的话才启出口，就戛止下来，因为她看到，在老头的酒柜子上，放着的那件盛酒瓷罐正是自家中的，瓷罐上打着圆圈的“陈“字，”右侧“东”字的左勾来的无比凌厉，这是陈金一贯的题字手法。

　　“酒罐子在，人呢？”楚言凝思低头，“若是被鲍家抓去的，那来抓她的人肯定不会是一个，而且银珠也必然要小小抵抗，那么雪地上应该有凌乱的脚印，但是我过来的时候，这里的雪地面并不见凌乱狂踩的迹象的，而且今天的雪下的不大，肯定不至于那么快就把人的足迹给掩盖起来！那么银珠被人抓走的可能性就可以排除了！”楚言推测着，她的视线再一次的落到了酒罐子上，“按照人的天性，若是要反抗，手上的物件会成为第一件反抗武器，依照酒罐子放的位置看，银珠当时候是站在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比较贴近柜台子，人也是最放松的时候，那么---------银珠很可能是自己走的！或者，是什么人叫她，而她和那人志愿离开了！看来还是要问问老鬼------！”

　　楚言看了眼喝的醉醺醺的老鬼，蹲身抓起一大把雪，然后上前几步，毫不犹豫伸手进他的领口，将雪塞进他的脖子下。

　　“啊-------妈的，你做什么！”老鬼被冰的一个激灵，原先的醉醺醺被一扫而去，他跳起来，一面抖落自己脖子里的雪，一面骂开来。

　　楚言含着浅笑，昂着头，手指老鬼棉衣上的残雪和雪融化去形成的湿润痕迹，“酒爷爷，我是怕你等下做酒神仙去了，刚才叫了你好几回，你也不理睬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楚言摊摊手。

　　“哦，原来是三小姐啊！”酒老鬼在陈家村并没有什么地位，很多人欺之，但是陈金却一直以礼待他，逢年过节的，送给他吃的用的也是不少，所以酒老鬼对陈金家人，一直是谦恭客气的，陈金家人来他这里打酒，他都是分文不取，而且酒必是拿出最好的那一坛子。此刻瞧见是楚言，刚还愠怒的脸一下笑开了花，口气和善的近乎是讨好。

　　“酒爷爷，你可是看到我银珠姐姐没有？我见我家的酒罐子在你柜台上，可是人却不见了呢！”楚言手指着柜台上的酒罐子问老鬼。

　　酒老鬼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的向楚言连连赔礼，楚言示意没关系，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便。

　　“大小姐啊！恩，见到了，刚还在我这里打酒呢！”酒老鬼点着头，“后来被人叫了声，就跑开去了，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大小姐样子很生气，脸涨的红红的，恩，我肯定不是冻红的！”

　　“是被谁叫走的？”楚言有些紧张。

　　酒老鬼摇头成拨浪鼓，“这个我没有去看，三小姐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管他事，不过是个女子声没错！我肯定！”

　　“女子声？不是鲍庆么？那还是谁？难道是我想太多了，银珠是和朋友出去一下？可是不对，老鬼刚说银珠的样子有点生气，是什么人，能让陈银珠生一见就生气呢？”楚言低了头，思考着。

　　“啊！无底洞来了，不得，三小姐我先关门了啊！啊，三小姐，你看，和那狗毛都要霸占的东西一起来的，不就是大小姐么！我先关门啊，有什么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醉了我醉了！”正当楚言思考陈银珠被什么人给叫去的时候，酒老鬼压抑着声音提醒道，他说完，一溜烟跑进了他的巴掌地儿，下木板帘子，关破烂木门，歇业，酒老鬼生怕自己的酒等下又像前一次那样，被吴第同以“醉酒误事”为由，全给搬到他衙门里去了。

　　楚言抬头看，距离村口约五十米开外，吴第同反手于后，头抬向天，迈着缓步，趾高气扬而来，他的身后侧，跟着儒生打扮的鲍师爷，陈银珠则是低着脑袋，踩着小碎步跟在两人身后，而陈银珠的身后，还尾着二名官服衙役。

　　“银珠姐！”楚言跑上前。

　　陈银珠听楚言叫唤，头并没有抬起来，反是压的更低了。但是楚言已经看到了她脸上的长长的、带着血痕的抓伤了。

　　“三小姐也在，那正好，本官原本还担心不知道陈老爷现居何地呢，问这丫头是一句话都不说，三小姐请带路吧！”吴第同摆出官威，轻蔑的看着楚言。

　　“年三十的，吴老爷是上门给我爹爹拜年么？貌似早了些吧！“楚言一脸纯真的笑，“不过我爹爹向来好客，吴老爷上门给我爹爹拜早年，到也是可以理解的！”

　　“狗屁！”吴第同听楚言话语意，知道自己是被眼前这小姑娘看成是给人拜年讨好的主了，他心中觉得很是没有面子，脱口急吼了出来，“我给你爹拜年？呵呵！”他冷笑二声，抬手向背后勾了勾，二衙役粗鲁的推了陈银珠上前。

　　“看到没有，这丫头把人家的孩子弄没了，现在人家要她抵命，我是为这事来的！”

　　吴第同的话，让楚言的心颤了一下，她知道陈银珠脾气不好，容易冲动，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就算是以前的陈银珠，也不是这样歹毒的人。楚言瞄看陈银珠，见之手捂着嘴，身体微微抖动着，看来吴第同说的事儿，是真的发生了。

　　“是哪家的孩子没了？”楚言问，但是她心里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是鲍家，是水欢。刚才酒老鬼说一个女子叫陈银珠去的时候，楚言的脑海就已经想到这个名字了。

　　“和你有什么好说的，我找你爹，快些带路，本老爷忙着呢！”楚言的追问，让吴第同很不耐烦。在得了陈家大半钱财后，这个贪婪到骨头里的无底洞，在听说陈家现剩的绣庄依旧运营良好收益不错后，便又起了歹念，陈银珠就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了。

　　楚言上前，索性挡下了吴第同等人的去路，她把努力的把头昂高起来，也反手到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若是关于银珠姐的事情，吴大人大可以和我说，老实说，我爹爹现在不管陈家的钱财事物，陈家的一切，都是我这个小丫头在打理，吴大人不是很忙么，那我们不如开门见山的来谈个条件吧！有买有卖，这一向是我们生意人的规矩，不知道吴大人的意思如何？”

　　“大人，陈家绣庄现在作主的好象的确不是陈金了。”鲍师爷在吴第同耳旁轻语道。

　　吴第同看着楚言，眯起老鼠眼，捏住老鼠胡须，好一会，突的哈哈哈哈昂天大笑不止。

　　“竭尽陈家所有，换鲍家给我银珠姐的一纸休书，当然，也请吴大人按下此次的事情，这买卖，如何！”楚言一字一句，说的清晰。

　　吴第同的笑立时停歇，他本想慢慢的啃陈家最后的肉，却不想，眼前的小丫头一开口就全部给自己了。果真是年少无知啊！吴第同的心里乐颠乐颠的。

　　“楚言，你怎么能把爹爹的心血给这个狗东西！你不姓陈就不把陈家的家产放心上了是不是？楚言……..。”陈银珠听楚言说要把全部给吴第同，再不掩饰脸上的伤，急叫起来。这让吴第同很是不快，他的一个眼神，衙役狠狠的给了陈银珠一个耳光。

　　楚言耐着心里的疼，不去看陈银珠，依旧笑着看吴第同，“如何，可以，那就放人走吧，免得让人拿了把柄，说大人是‘受贿而宽律’，大人也不用担心我们会跑怎么的，这城都是您的，我们小百姓，还不也在您的手里？”

　　“哈哈哈哈！陈金没有生出好儿子，到是收了不错的养女嘛！”吴第同哈哈大笑，一个眼神给鲍师爷，鲍师爷回头赶陈银珠走。

　　“我不走，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承担，我再不要连累家人了，我不走！“陈银珠哭哭啼啼的不知分寸的嚷着，“要抓就抓我，我什么都不怕，反正我已经是个祸害了！你个贪官，狗官，别再想要打我们陈家的……..”。

　　楚言注意到，吴第同的脸黑了下来，那阴唳的老鼠眼中，闪过杀机。楚言心里拧起一把冷汗，忙上前走近陈银珠几步，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响亮的耳光子耍在了陈银珠的脸上。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你的命你真以为值钱了？聪明的就给我回家去！别在这里耽误事儿！要知道，你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是，陈家，我的话才算话！就算爹爹今天在这里，这做主的，也是我！”楚言的眼神凌厉，绢眉相交，脸上浅笑虽存，却是不怒已威的味道，“要是你信，回家去问问你爹，我说的是与不是！”

　　陈银珠的脸上，又多了五个手指红印，她伸手捂着脸，楞神的看着楚言，贝齿把下嘴唇咬的隐现血丝。

　　楚言狠着心肠把目光从陈银珠脸上移开去，灿若夏阳的笑脸迎上吴第同，“吴大人大人大量，希望不会与我家姐一般计较！我这就带着家姐回去了，三天后去我亲去衙门，当财神！”

　　“哼哼-----！我们走！”吴第同的眼睛迷的更细了，他转身，想村外走去，没几步，猛的又转过身来，挑着眉上下打量楚言。

　　“你说你姓楚？”吴底同将手拿到身前，互拢于袖中，满吞吞的问。

　　“他问这个做什么？”楚言心里想着，神色无变的点点头，“我不是陈金的亲生女儿，相必大人是知道的！”

　　吴第同拖了一个长长的“恩---”音，眼睛却一直看着楚言，那眼神，让楚言浑身感觉不自在。

　　“大人，我的楚姓有什么不妥么？”楚言小心的试问着。

　　“恩-------本大人很不喜欢这个姓！不过…….你这丫头却和我知道的一个姓楚的人不一样，他若是有你一半识趣的话，本大人就………….！”吴第同话说了一半就停却下来，复转身，摇摆着麻杆身子，离开了。

　　楚言凝视着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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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天寒地冻，阴沉飘雪。屋内，热烘烘的碳盆偶发出筚拨声响，热浪阵阵。

　　小四方木桌上，已经摆上了年夜菜饭-----一条红烧鲤鱼，一碗清蒸年糕，一盘红烧肉，一个清炒大白菜，一大盘油煎过的饺子，香气阵阵。陈念宣看着红烧肉，吧嗒吧嗒咽口水，他一会看看陈金，一会看看梁氏，一会又瞅钱奶娘，见大家都无心饭菜，楞盯着着关闭的木门，知道大家都在等姐姐们回来，只能忍着谗水，把头埋进梁氏的大腿上。

　　“奶娘，你不是说银珠和言儿是去给我打酒了么，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陈金等的有几分心焦了，他看看满桌的菜，“菜都要冷了！打酒也花费不了那么些时候，你老实说，她们做什么去了？”

　　钱奶娘唯唯诺诺的从四方桌旁站起来，低头不语。

　　“你…………….”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来，寒风夹着飘雪顿时吹进，梁氏和鲍娟儿打了个哆嗦。

　　进来的，是陈福和陈海。见得陈海，陈金忙笑着站起来让座，并着钱奶娘沏泡暖身茶。

　　陈福是聪明人，他在陈家院子先看到陈福的时候，陈福惊讶的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

　　没有问，刚推门进屋，见到陈金、梁夫人也现出一脸惊愕，再看四下，楚言人不在。陈福大概猜到，楚言肯定还没有和陈家人说起自己要来过年的事儿。想到这里，陈海的老脸有些挂不住，自觉得是自己蹭上门来的。

　　陈金行商多年，察人神色也是行家，他见陈海从先前的从容变的有些局促不安，又看他一身体面衣裳，心里也有了一二数，陈金忙道，“言儿和我说过老爷子今天要来，我想给大家一个惊喜，这才没有说与你们知道！”

　　“言儿和银珠她们人呢？”陈海问陈金。

　　陈金看看钱奶娘，笑着回陈海：“刚我就是让陈福在外头等着，二个孩子也不知道耍去哪里了。年纪轻，就是不懂事儿！等下我亲去拿她们回来！”

　　陈金的话语才落，门“咣铛------”被推开来，门板急撞在墙面上，墙上的黄泥纷纷落。

　　门口，陈银珠脸红肿不说，更是布满抓痕。众人皆楞了片刻，后都速度站起身来。陈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回事情，陈银珠就带着尖利的哭腔，愤恨的叫喊出，“爹爹，楚言要把我们陈家的全部都送给那狗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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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满桌子的菜肴香热已散，油脂层结，却是半筷未动。桌下，盆内碳火已近耗成灰，热力骤减，加上木门缝隙多，冷风直灌入屋，使得屋中此时温度，冷了不少。

　　墙角落处的钱奶娘眼看碳盆，她想站起来出门拿新碳续火，可是看看沉着脸的陈金，钱奶娘终究没敢动。

　　“言儿你留下，老爷子你也先别走，其余人都先回避！”沉默好一会的陈金开了口，面无表情的吩咐。除了楚言和陈海外，他人都站起来向外走，陈银珠不情不愿的磨着，嘴一抿一抿的，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想转身，却是被鲍娟儿一把拉住，鲍娟儿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门合上！

　　陈金双眼盯着楚言，神情严肃，“言儿，我陈金自认对你并不薄，而你现在为陈家绣庄的劳心劳力大家也看在眼中，老实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现在的绣庄给那狗官？”

　　“是啊三小姐，那狗官是贪婪没有错，但是我们也是要他走一步我们看一步，总不能把家底都给出去吧，这让陈家以后如何立身？”陈海在一旁急的双手互打着。

　　楚言看看满桌子冷却的菜肴，心里有些闷闷，本来这个时候大家伙是开开心心在吃团圆饭的，现在到是好，谁都要饿着肚子了。

　　“言儿！你好歹给我句话，你心里，有打算没有？”陈金手指重重的扣了桌面三下，他心里对楚言这时候游移的态度很是不满意。

　　楚言坐直了身子，迎上陈金的目光，点点头，“是的，我心里有打算。”

　　“什么打算？”陈金追问。

　　“爹爹难道就不先问问银珠姐的脸是怎么回事情么？”楚言把话题一岔，现在她并不想把自己心里尚未成熟的计划说出来。

　　陈金和陈海皆是一楞，二人对眼相视片秒，陈金道，“是鲍家又？”

　　“恩，对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绣庄给吴第同的原因。爹，海爷爷，你们都知道，但凡他吴大人看上的东西，不榨干成皮是不可能的，陈家绣庄被他囊收，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与其等着他来收，不如我们送上去，一来能先解决了银珠姐的事情，这二来么！”楚言话到这里，狡黠的一笑，眉目生辉，她改说为问，“爹爹和海爷爷可是晓得‘舍得’意思？”

　　梁氏等人并不知道陈金、楚言和陈海三人在一个多时辰前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此刻陈金的脸已经不似先前那般阴冷了，陈海更是手锊胡须，眉眼含笑的看着楚言，那份长辈对年轻晚辈的疼爱，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陈金吩咐钱奶娘和陈福，把菜重新回下锅，大家准备开饭。陈念宣一听终于能吃饭了，乐颠颠的拍着手，指着红烧肉叫“先热这个，先热这个，肚子饿出窟窿眼了！”逗的大家笑容复展。

　　陈金和陈海以热茶代酒，开始热聊起来，鲍娟儿帮着钱奶娘在收拾冷却的菜肴，梁氏刚一进来就用眼神探问楚言，楚言抱之以微笑，梁氏安下心，抱着念宣又在叮嘱年节里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楚言趁这时候走到呆坐着的陈银珠身旁，凑近她耳朵轻声道，“水欢的事情我没有和爹说起！”陈银珠本有些厌烦的想要避开楚言，但在听了楚言的耳语后，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她偏了偏头，既是怕被陈金看到自己的伤神，也是要回楚言话。陈银珠也在楚言耳旁轻语道，“谢谢，只是事情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若你想知道，等吃过年夜饭，和我一起去外头走走吧！”

　　楚言点了点头，心里道“果然是水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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