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斐皱眉问道:“是谁暗算你?”
“紫玥。”张婳淡淡地说道。
“你可真有出息,居然会被她陷害到流落异国?”高斐忍不住挖苦道。
“我不还没死吗?”张婳耸耸肩,笑眯眯地道:“不要光说我,你为何也在这里?”
高斐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母亲死后,我便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一个多月前来到这里,白天牧马放羊,晚上坐在篝火旁喝着马奶酒看星星,这样的生活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不快,突然就不想离开,就索性住下来。”
张婳怕勾起他心中的伤痛,忙岔开话题:“放放羊,牧牧马,这种生活的确很惬意。”
高斐凝视着她,微笑道:“上次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向你告别。不会怪我吧?”、
张婳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不怪。我现在还生气呢。”
高斐笑了笑,拉着缰绳策马慢行,说道:“我带你四处逛逛。”
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婳回过头,却见汪直满头大汗地挥鞭飞驰而来,到了两人跟前忙勒住马,看到张婳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喘气道:“吓死老奴了。”
张婳在见到高斐的时候已经猜到那个黑衣人便是汪直,遂微笑道:“汪公公。别来无恙。”真是山水有相逢啊,救她出火海的人居然是汪直。
汪直立即翻身下马,行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婳淡淡地道:“这里不是紫禁城,公公无需多礼。”
汪直搓了搓手,赔着笑脸说道:“这一路上委屈您了,还请您大人大谅,别和奴才一般计较。”
高斐亦已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皱眉道:“既然已经救出婳儿,又为何将她绑到此处?”
“这不是怕娘娘在后宫再被人陷害吗?所以老奴差人将她接过来。这里虽比不得皇宫锦衣玉食,可至少自由自在,不用算计来算计去。是吧?”汪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张婳微微一笑:“这次幸亏公公出手相救,不然我早就葬身火海。”真是世事难料,从前几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汪直竟然变成她的救命恩人。
汪直脸色忽地暗下来,叹道:“其实救您的人并非是老奴,而是贵妃娘娘。”
高斐听得一头雾水:“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婳亦是目瞪口呆:“贵妃娘娘?”
汪直抬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娘娘临终之前心似明境,猜到紫玥就是一直潜伏在身边的细作。娘娘说紫玥心机深重,又自恃有功,必不甘久居于人下,一定会千方百计除去您。
而您虽然机智,却不够狠辣,明知道紫玥与朱祐樘感情匪浅,也绝不会对紫玥痛下杀手。一旦朱祐樘登基,您定会松懈下来,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以有心算无心,总一日您定会着了紫玥的道。所以娘娘命老奴暗中派人盯着紫玥的一举一动,若您有危险,务必救您逃出皇宫。”
张婳闻言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权倾后宫数十年的万贵妃,即便仙逝多时,还能够筹谋布局救人,单凭这份谋算人心后宫便无人能出其右。
汪直又道:“那日紫玥将您骗到奉先殿,想要放火烧死您,老奴的人将计就计暗中将您救走,又将一个与您身材相似的宫女扔到火海里,除了您手上的这对红翡翠镯子难以除下,其他的首饰都戴在那名宫女身上,制造出您已葬身火海的假象。”
他怕张婳误会,又忙道,“这些事情都是老奴瞒着公子做的,公子并不知情。您若要降罪,就请责罚老奴。”
张婳把玩着腕上的红翡翠镯子,淡淡地道:“什么降不降罪,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高斐当然知道万贵妃的良苦用心,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你舟车劳顿一定很累了,我带你过去先安顿下来,等休息几日我再送你回京城,和皇上。。。。。团聚。”
汪直亦十分善意地道:“公子言之有理。您一路辛苦,暂时安顿下来休息。过些日子,老奴和公子再送您回京城。”他声音顿了一下,又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您瞧您瘦成这副模样,老奴看了也觉得心疼。您可要好好调理身子,将来给皇上生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张婳听到“小皇子”三个字脸色倏变,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抬头望着天边翱翔的苍鹰,硬生生地将泪水逼回眼眶。
高斐立即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关切地问道:“婳儿,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张婳若无其事地说道:“可能是太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汪直眼中的喜色一闪而逝,忙认蹬上马,殷勤地道:“老奴已经命人收拾好床铺,这就领您过去。”
张婳淡淡地道:“有劳公公。”
汪直骑在前面引路,高斐策马而行,秋日草原的阳光温暖和煦,秋风迎面吹来,一缕柔软的青丝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庞,他的心忽地漏跳了一拍,望着广袤的穹苍,唇角慢慢咧开,只盼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汪直安排的蒙古包十分奢华,地上铺着柔软名贵的波斯地毯,踩在上面就像漫步在云端般绵软无声。地中央放着一只鎏金珐琅双耳火炉,烧的是宫中御用的红罗炭,没有丝毫烟味。紫檀雕花桌椅,紫檀描金花卉屏风,紫檀雕花床榻,所有陈设无一不精致奢华。
张婳暗暗砸舌,看来数十年来汪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汪直身为万贵妃身边的大红人,又曾掌管西厂,其手段之狠辣朝堂文武百官无不畏惧,气焰之器张已到了人神共愤之地,可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阴险毒辣,生性贪婪之人竟对万贵妃如此忠心耿耿,即便万贵妃已经仙逝,仍然选择追随高斐。
汪直命人准备热水等沐浴之物,又拿了几套崭新雅致的衣裙,向张婳道:“热水已备下,您先沐浴,再好好睡上一觉。”
张婳点点头:“多谢。”
高斐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眼,和汪直一起步出帐篷。张婳怔怔地望着炉中熊熊的火焰,发了一会儿呆,方拿起衣裙走到屏风后面沐浴。
水气氤氲,浴汤温暖香滑,张婳神色木然,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肩膀,这是一种无助与绝望的姿势。
她忽地沉下水下,过了良久,方浮出水面,大喘了一口气,清丽的脸庞上布满晶莹的水珠,也不知是泪水或是汤水。
沐浴后,张婳静静地躺在床上,帐篷外不断地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或牛羊的叫声,只觉得一切都似做梦般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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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达慕大会是草原上极盛大隆重的节日,上至王侯,下至平民百姓,均聚集在草原上参加。大会为期七日,共有摔跤,赛马,射箭,赛布鲁,套马等比赛项目。
张婳生ing爱凑热闹,白天拉着高斐四处观看比赛,晚上和高斐坐在篝火旁,听着马头琴声,欣赏男男女女们载歌载舞,心中的阴霾似乎欢声笑语被一扫而光。
不知不觉过了十日,那达慕达大会结束了,草原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张婳坐在山坡上,凝眸望着头顶上如水晶般剔透纯净的天空,心中空空荡荡。
此时的京城,应该正在举行选秀吧?
“原来你在这里。”高斐踏着朦胧的晨曦缓缓走来,挨着她坐下,微笑问道,“这几日玩得可心吗?”
张婳脸上瞬间扬起如花的笑靥:“好玩。都不想走了。”
高斐却笑了笑:“那可不成。再不回京城,就要被人鸠占雀巢了。我已经收拾好包裹,现在就送你回去。”
张婳低头揉搓着几根青草,白晳的手指上沾染着点点碧色的草汁,心不在焉地道:“谁爱占就占吧。反正我不打算再回京城了。”
高斐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和皇上吵架了吗?”
张婳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头,望着蔚蓝的天空,笑眯眯地说道:“以前在皇宫连说句话都要在心里过好几遍才敢说出口,不是提防着这个就是提防着那个,我早就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高斐盯着她,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张婳笑嘻嘻地道:“非常认真。”
“你就不想回去报仇吗?说不定现在紫玥已经取代你的位置,入主坤宁宫了。”
“你太小看祐樘了。”张婳淡淡地说道,“任凭紫玥的计谋多么天衣无缝,也休想瞒过他。紫玥就自求多福吧。”
高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对于感情最大的敌人是什么吗?”
“是什么?”
“时间。”
“时间?”
“不管多深的感情,时间久了,总有平淡的一天。就算现在皇上还沉浸在失去的悲痛中,不能将你忘怀,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张婳脸色微白,侧过脸望着天空,平静地说道:“忘了最好!”
高斐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不肯说出口,叹道:“你会后悔的。”
张婳梗着脖子,倔强地道:“我才不会后悔。”又瞪了他一眼,“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嫌我麻烦吗?”
高斐凝视着她道:“既然你不想走就留下来吧。等你哪天想通了,我再送你回去。”
“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张婳眼帘低垂,掩去眼中的苦涩与哀伤,微蒙的晨曦下,她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与瘦弱,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高斐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衣摆在晨风中如翩跹的蝴蝶般飞舞,草地上两条影子就像连体婴儿般相叠。
远处汪直躲在一匹红枣马身后,探头探脑地张望,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