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的确有苦衷,虽然枉死,但是幽魂在世上徘徊流连,阴不阴阳不阳,哪是什么好受的滋味?她对那害死他之人有再大的怨念,也不至于多年执着,放弃那转世轮回重新做人的机会。
“哦?你是说,这里有种拘束魂灵的结界?”莫辰听得稀奇,若是真有有结界,他怎么看不出来?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天看到的冲天魔气。
“是啊,这城内有不少像我一样的幽魂,只要死的那一刻稍微有片刻迟疑,便会永远困在这里,被某种力量束缚,而且随着岁月流逝,身上的魂力越来越少。因此我才不得不吸取那畜生身上的阳气啊,这才不至于让自己魂飞魄散嘛。”
吊死鬼多为厉鬼,算是鬼魂中比较强的存在,如今又吸食了精壮男子的阳气,莫辰倒是不奇怪这红衣女鬼为何有能耐在光天化日下活动。
“所以啊,我倒是好奇,这算命的先生究竟有何能耐,竟敢夸下海口说七日后就能救得那混账东西的命,难道他真要将我的神魂灭掉?”
莫辰瞥了一眼旁边还在算命的神棍,“这可说不准。”
红衣女鬼却不信,狠狠白了莫辰一眼,“你这狐狸,还真能替主人说话。”
莫辰炸毛,“谁是我主人!他一个区区凡人,也配支使本尊!”
一狐一鬼犹在拌嘴,算命摊前却忽然来了个山羊胡子的道人。
“先生要问什么?”
“想问你的死期。”
算命师方才一直低头,这时才抬眼,看到面前坐了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对不住,这一卦不能算。”
“怎么,是怕说不准么?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山羊胡眯起眼,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圆钵,对准算命师的脸就扣过去!
算命师反应及时,立刻回身一撤,算命的桌子在两人这一袭一闪间翻倒,身后有人大叫,两人一追一躲到了街上,周围人群纷纷退避,无限惊恐。
“诸位街坊邻里,你们切勿被此你妖道蒙蔽了双眼!他在此妖言惑众信口雌黄,为的就是将大家骗出城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阴险筹谋!本仙爷替天行道,今日就让这道人化出原形,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山羊胡说着,便又使黑色圆钵罩向算命师。
莫辰此时已经看出,那圆钵之上正有黑色光雾笼罩,显然是一件低阶法器,于是立刻使出一个法咒,偷偷击向圆钵。照理说,以他如今修为,使出五成法力摧毁一件低阶法器,这法器就算不立刻化为齑粉,也必然会受到重创而无法再使用,可是莫辰那灵力袭过去之后,圆钵却没有丝毫反应,反而黑光大盛,竟像是将他之前的灵力完全吸收化为己用!
山羊胡也并非修道之人,可是却依然能使圆钵激发出法力,这原本就已经奇怪,此时再见到这一幕,莫辰便知道那圆钵绝对不是什么普通法器。那山羊胡身手不错,手中一只圆钵霍霍生风,也不知他是何目的,竟然一直想将圆钵罩在算命师头上。而算命师似乎看出他想做什么,竭力躲避。
“这妖道本是一具骷髅精所化,如今披上了人皮,竟然也敢在青天白日下出没于人间巷陌,大伙擦亮眼且看着,看看他这张人皮之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山羊胡一边过招一边嘴里还不曾闲着,将这话喊得周围所有人都听得见。
如今城中人心不安,对鬼神之类的事都有所忌惮,那山羊胡以前也是位有名的阴阳师,只因最近出现了这位天街算命师,才逐渐被人遗忘。他此时信誓旦旦指明这算命师是骷髅精,大家也都惊疑不定,纷纷退远再退远,有些胆大的还留下来看热闹,胆子小的早就跑了,唯恐受到池鱼之灾。
“你们且想想,这妖道是何来历,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为何他一来,大家这身边就纷纷碰见鬼事?为何他一来,就碰到了百年未曾听闻的地动?他还要竭力劝我们弃家舍业,大家就不觉得奇怪?”
山羊胡颇具蛊惑性的言论让越来越多的人生疑,是啊,如此细想,这算命师却有诸多古怪,也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算命师。这人一直以面具示人,他的面具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真实面孔?
莫辰在这边看得心急,他想出手,可是却不敢贸然行动。如今这山羊胡老贼已经开始鼓动说神棍是骷髅精,他这狐狸精再一大展身手,那在众人眼中,这与狐妖为伍的神棍,不就是坐实了精鬼身份?再者他仔细观察,发现神棍虽然一直在躲,看似被动,实则身形稳健,并无惊慌错乱之态,于是他决定再等一等,看神棍是不是留有什么后招,如果真的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再出手不迟。
山羊胡见良久无法将黑色圆钵对准算命师的头颅,眼睛越来越红,动作也越来越急,终于忍不住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横刺向算命师。
“你可知,你在助纣为虐?”这猛地一刺,让山羊胡得以近身于算命师,那算命师便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山羊胡一愣,心里发虚,暗自嘀咕这人不会是知道那魔头的存在吧?但是怎么可能呢?回头一想,他又猛然反应过来,这神秘的青铜面具人从来了这里就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劝说城中百姓离开,而那魔头却要采用某种秘法,祭炼数万生魂。所以说这青铜面具人根本就是早预料到那魔头的计划了?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只是一个凡人?
“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山羊胡心中虽然游移,手脚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就在你行下一步之前,尚有转圜。”
山羊胡不懂算命师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神神叨叨,隐藏在面具之后的那一双眼睛看着他,让人心悸,他立刻想起来之前那魔头给自己的另一样东西,伸手入怀,摸出一打符箓。
那些符箓上都闪耀出淡淡的紫色光芒,只是凡人看不见。
莫辰看见了,却再也坐不住。他虽然不知道那些俘虏是做什么用的,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绝对不能让那些俘虏近神棍的身!
算命师看到山羊胡拿出俘虏,竟然停下动作,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山羊胡的眼神竟充满悲凉怜悯。
山羊胡看准机会,心中窃喜,一下散开符箓,将它们拍在算命师身上。那些符箓似乎也有粘性,粘在算命师的青灰道袍上就下不来。山羊胡眼中精光大亮,透着不可遏制的兴奋,将手中圆钵高高举起。
算命师只身不动,竟也不躲!
圆钵倾斜,马上就要对准算命师的头颅!
就是这时了!莫辰再顾不上其他,正准备御起灵力将那山羊胡击毙。
然而就在眨眼之间,狂风大作,掀动起算命师身上的衣袍。
也同样掀动他身上那些暗含邪气的符箓。
只见符箓纷纷脱离,竟一下吹到那山羊胡自己身上。
而与此同时,山羊胡正要将圆钵对准算命师的头,却被一张符箓蒙在脸上,唬了一跳,手一歪,手中的黑色圆钵正好巧不巧地对准了他自己的头颅!
接着就听见一声凄惨嚎叫。
莫辰愣在原处,一时间竟忘了施法,只呆呆地看着那山羊胡,和他头上的圆钵。他看见圆钵中正射出黑色暗光,直接罩在那山羊胡身上,光芒一闪一闪,与他身上贴着的数十道紫光灵符几乎同样的节奏。山羊胡身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枯萎,变成焦黑色,最后衣衫滑落,竟转瞬间变成了一副黑色骷髅!
骷髅精!
周围人惊叫着逃跑,跌跌撞撞,乱作一团。
红衣女鬼却在这时妈呀一声,吓得坐在地上,指着那圆钵花容失色:“我,我看到那圆钵,将那人的魂魄吸进去了!”
天空聚起压城黑云,忽然落下瓢泼大雨,前一刻还喧嚣拥挤的长街,此时只剩下算命师一个人,雨滴零零落落打在他的青铜面具上,仿佛悲哀的挽歌。
山羊胡的骷髅架轰然倒下,浸泡在雨水之中,他手中的圆钵也掉落在地上。
一眼便看透前世今生,看穿宿命因果。若在方才那一刻,山羊胡并没有将灵符从怀中掏出,或许便会拥有不一样的命运,然而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却也正是因为它的不可逆,不可变。在他作出决定的一瞬,算命师便已经看到他的结局。
这是那山羊胡的不幸。却也是算命师的不幸,是求仙问道于终极的不幸。
莫辰今天跟着算命师回家,一路无话,难得沉默。然而等一人一狐回到空了一夜的家中,算命师用被火炭烤得暖和的毛巾给他擦拭身上皮毛的时候,就着昏暗灯光,莫辰抬头,却忽然问了算命师一个问题:“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看穿所有人的结局?”
算命师沉默片刻,笑道:“你在说什么?”
莫辰却一下将前爪按在他的膝上,半立起身体,与对面之人视线平行。
“你能看穿所有人的结局。那我的结局是什么?你自己的结局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