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扩散在略微有些脏乱的寝室里,空气里有很多白色的点缓缓浮现,酷似胶片电影里那些质感的斑点。
“昨晚一切还顺利吧?”金黄色的日光被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洒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嘉熙光脚踩在上面,也不觉得冷。
“还可以。”我用手遮住扑面而来的阳光,眼前涌现出芷涵一笑起来便光芒四射的脸。
“没冷场?”
“没……即使实在无话可说,她也会主动寻找话题,来消除我的紧张感。”
话说到一半的我们,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莽撞敲门声打断了。
来人是嘉熙的朋友,最近在捣鼓一部时尚校园剧,经常有些电脑技术方面的问题要请教嘉熙。
“我昨晚去拍夜景时,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在枫丹白露吃饭了。”他一见到我,就突兀地说。
“那人不是我女朋友。”我简短地说,“只是好朋友。”
“哦,我是说怎么这么快就易主了……”
太阳行进至浓浓云雾之中,我的脸开始蒙上暗淡的影。
“易主?什么意思?”我的眼神锐利起来。
“上周的今天,我取景的时候,碰巧看见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他们一个靓一个帅,想不引人瞩目都难。那男生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他边说边做相应的动作重述着印象中的画面。
我脑里噪音一片,像失去信号后,布满嘈杂雪花的电视机屏幕。
嘉熙挑起眉毛:“你确定是她?没看走眼?”
“确定。”他语气坚定。
“你同样也确定那男生的手放在她腰上了?”嘉熙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因为是晚上,所以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不过可以肯定,那两人的亲密程度不一般……”他望了我一眼,不安地说。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了,天空变得阴沉灰暗,如同一张死神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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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开灯的房间,我的面孔被黑暗所覆盖,只剩下高高低低的轮廓。
嘉熙的朋友已经走了,听完他的叙述,我突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在焦灼苦闷的状态下度过了几分钟后,我叹息着说:“你觉得那个男的是谁?我感觉是子虚。”
“肯定是他。”嘉熙取下眼镜,仔细擦拭。
我不由自主地将手轻轻握成拳:“看来我得去芷涵那里栽根刺了。”
“这事要尽快。”重新戴上眼镜后的嘉熙,目光透出春冰般的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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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好时间,我漫步到艺体馆楼下。
不出所料,时间刚刚好,正逢芷涵从训练馆里走出来。
“咦,你怎么在这里?”她带着惊讶、无奈的语气,却又努力做出一派平静模样。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我面带微笑地说,“你刚训练完,肯定口渴了,我们去奶茶店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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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里播放的轻音乐让一切都像是放缓了节奏,只是我心跳的声音越来越重,像是一只扑腾摇摆的小蝴蝶,不安分地撞击着胸腔,
“怎么样,好喝吗?”我为她点了一款柳橙雪泡。
“还不错。”她吮吸着吸管。
微风拂过,店里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
“有件事昨晚忘记说了,我上周碰巧看到你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我竭力露出一抹轻松的笑,“那男生我很眼熟,该不会是子虚吧?”
“你和子虚认识?”她弯弯的柳眉抖动了下。
“谈不上认识,不过我的室友们和他关系不浅。”我深深地注视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上找到蛛丝马迹。
“呵呵,看来这世界挺小的。”
“是啊,但是我听我室友说,子虚在背后都说你是他女朋友呢……”我山脉般沉稳地说,仿佛这是真的似的。
“不会吧!”像被投进了深水炸弹,芷涵平静的神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瞎说呢!”
我不由抿嘴一笑,笑的很轻,轻到连近在咫尺的芷涵,都没有听清,“也许是以讹传讹吧……”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芷涵的眼里,充满了汹涌舒卷的云絮,“看来我以后要和他保持一点距离了。”
风徐徐地吹着,一地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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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腾了一日之后,夕色中的校园呈现出浑浊疲惫的样子,空气燥热濡湿。
和芷涵分别后的我,很快接到苍汐的电话,她让我赶紧来校门口,说有要紧事。
马不停蹄赶到校门口,我还没喘过气来,苍汐就拉着我往繁华地段走去。
“去哪?”
“耀?公馆旁的星巴克。”苍汐说。
“去那干吗?”还没缓过劲来的我,发出大型食肉动物般的喘息声。
“今晚子虚要在耀?公馆举办派对,宴请的宾客名单中就有芷涵。”她的话如枯叶一般轻,但落在我心上却似有千斤,“所以我们要去盯梢。”
秋风萧瑟,风卷着枯萎的树叶飞翔在每一寸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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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苍汐坐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视野所及,有很多情侣,女生在熙攘的人群中依赖着男友的体温,在十指交叉的小圈里轻嗅着被凉风洗涤过的透明人间。
“你是怎么知道子虚办派对这一讯息的?”我问。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苍汐眯起眼睛,窄窄的好似一条缝,里面充满了秘密,“但至于是何种渠道,我就不说了。这属于商业机密。”
“商业机密?”我细探她的眼神,发现无从琢磨。
苍汐不说话了,薄薄的笑恍若孤冷的弯月,带着一种水般的凉意。
“能告诉我,你和肖阔是怎么认识的吗?”我的目光就像一条隐蔽、悠长的隧道,通向她的心底。
苍汐的眼里充满了欲言又止:“就算我不跟你说,你也会去问肖阔吧?”
“对。”我收紧身子。
她望向窗外,眼神离散,飘然尘外。
“我在夜总会兼职过,是不出台的那种。但是有一次,有位大少非要强行把我带去开房,是肖阔救了我。”苍汐仰起头,将那细长的下颌延伸出来,“完了。”
“完了?!”
“嗯。”她的声音欠缺韵律,似乎还隐藏了什么。
此时一群人正从我们这边路过,均是帅哥靓女,其中一人的侧脸分外眼熟,线条如刀锋般清晰却不失温纯与柔和,正是子虚。而他身旁,则是像从隧道里无垠的幽暗中浮现出来的芷涵,模糊的光点徘徊在她周围,使她看上去格外陌生。
我微微动容,胸口瞬间被揪紧。
“他们已经进去唱歌了。”苍汐的调侃保持着良好的分寸感,“你不如追上去,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好。”我重重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我去会一会传说中的子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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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在缓缓上升。
这密闭的空间里,暂且只有我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味道,毒素般包裹着我,令我憋闷难受。
好在这难熬的时光并不长,很快电梯的大门就敞开了,耳朵里瞬时堆满嘈杂的乐声,近乎失聪。
迎宾小姐走上前来,问我需要什么包房。我告诉她,我跟前面一波是一起的。
由于耀·公馆价格过于昂贵,来的人极其稀少,再加上我时间卡的及时,所以我前面一波只有子虚他们。
从迎宾小姐口中套出房门号码后,我对她说不需要领我过去,我自己过去就行。
随后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子虚定的包房,看到子虚正举着一杯威士忌与芷涵碰杯。
顿时,我心里有一根弦悄然断裂。
我努力操持着身心内外那种微妙的平衡感,不使某种激烈的情绪冲昏我的头脑。
我踱步到一旁阴影处,在黑暗中等候一个出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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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女孩推开门,往厕所走去,但可惜不是芷涵。
门开门闭的一刹那,我窥探到子虚正在和芷涵亲切地说着话,其间夹杂着爽朗的笑声。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找到那么多可聊的,明明我白天就栽了一根刺在芷涵心里,按理说他们应该保持一定距离才对,不可能这么熟络。
除非,芷涵并未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冷汗在我脸上肆意流淌,渐渐地,背上的汗也逐渐凝成一层霜。
就在这时,芷涵推门出来了。
我赶紧拭去额上浮出的汗渍,装出路过的样子,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咦,芷涵?”我的声音夹在喧闹的声潮里,如同一条颤动的飘带。
芷涵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像在梦中被惊醒似的,目光仿佛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你怎么在这里?”
“刚和肖阔唱完歌。”像是做贼心虚似的,我拉着她往一旁走去,“你呢?跟好朋友一起?”
“嗯,是啊。”她心神不宁。
“这位是?”我们还没走远,一道轻柔如风,带着神秘磁性的男音,就从身后飘入我的耳中。
我一转身,看到子虚端着一杯琥珀般的威士忌,笔直如刃地立在我的面前。他的身材高大修长,举手投足尽是典雅气质。低垂着长长睫毛的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这股阴冷,酷似杀伐之气,像蒸笼般封住了所有的空间。
如同雷轰电掣一般,我呆住了,完全忘了该怎么接话。
一时间场面尴尬无比,寂静得令人发憷。
“这位是……斯年。”仿佛有许多情绪混在一起,芷涵的胸膛缓缓起伏。
“斯年是吧?很高兴认识你。”子虚的脸,热情中带着不屑,有种礼貌面对弱势群体的态度。
“你就是传说中的子虚吧,久仰久仰!”我直视他的目光,胸有奔雷而面如平湖。
子虚凝望着我,目光有种迫人的压力:“一起来玩不?”
“不了,我还有约,你们玩吧。”我说。
“那就不勉强了,有空下次一起出来玩。”子虚为这次不愉快的交谈画下了句点。
临别之际,芷涵的目光仍聚焦在我身上,也许是错觉,我觉得她的目光中盛着歉意。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包厢之中,我才发觉我的手指骨节被狠狠地攥紧,生疼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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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候的天空,寂静得异常萧索。
走出大厦,我看到苍汐站在一个风吹不到的角落里,落寞等待着。
看到她,我潮湿的内心变得温暖,酥松。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看见自己的面容倒映在她的眸子里,目光涣散,神情憔悴,冷漠而又颓靡。
“就知道你会像个丧家之犬般走出来。”苍汐虽在调侃,但言辞之间,却流淌着一股暖流,让人舒服、踏实,“通过这件小事,你应该明白了,在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形下,与强于自己数倍的情敌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们陷入良久的沉默,只听见风的呼吸声。
“回去好好调整一下吧。”苍汐的目光耀眼明亮,彷佛黑夜星空下最闪亮的恒星。
“看场电影再回去吧,我请你。难为你等我这么久……”我歉意地说。
“好啊。”她的声音好似温和的水流,缓缓地漫过我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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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电影,我和苍汐告别,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寂静如虚空的林荫大道上,唯有我空旷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里,好似全世界仅剩下我一人。
静谧的夜晚,肺部吸进了新鲜的空气,人也陡然地变得清醒起来。
路过女生宿舍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芷涵回宿舍没?
于是我给芷涵打了一通电话,没想到她还在耀·公馆。
真是心如刀割。
视野里一排排幽暗的楼宇使我焦躁,手机屏幕倒映出自己倦怠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更是令我无法忍受。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的音乐声响起,显示的却是嘉熙的名字:“怎么还不回寝室呀,再不回我反锁的。”
“心烦在,别催我。”我没好气,“我在等人!”
“等芷涵吗?这么晚了就别等了呗!她又不是你女朋友,她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怔住了,嘉熙说得对,于芷涵而言,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回去吧,别犟了。”嘉熙催促。
我耷拉着脑袋,踱步缓缓离去。
黑夜里隐隐传来小提琴声,像一首送葬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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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我准备离去之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临近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女孩子唧唧喳喳的笑声。
我心中一跳,敏锐地觉察出里面有芷涵的声音。
奇怪,刚刚打电话给她,她不是说还在唱歌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走到宿舍了?难道她之前是敷衍我的?
我赶紧窜入一旁的林中,郁郁葱葱的草木遮挡住了我的身形。在黑暗的氛围里,我感到一种难以招架的紧张感。
视野里的那一拨人,逐渐化整为零,纷纷散开,其中就有子虚和芷涵。
他们两人在我面前不远处站定,这使我不得不继续往后缩,被尖锐的枝杈抵得肋骨生疼。好久都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了,仿佛身体里出现了一个微型黑洞,所有的神经、血管、骨骼、内脏,都被搅的一团糟。
“送到这里就行了,我的宿舍就在前面。”芷涵细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子虚没有纠缠,很有风度地说:“好。”
他们互相挥手告别,仿佛在挥打面前的空气。
子虚离去时的欣长背影在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挺拔,直到他像烟般消散在略微浑浊的空气里,芷涵才转身离去。
趁她转身,我从草木中钻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后。
“咦,你怎么又出现了?”发现我在身后,芷涵突然停住,被钉在原地,好像土地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
“我说路过你会信吗?”前方有一排脱了漆的长椅,泛黄的路灯光温馨地照射在上面,显得十分文艺。我放松身心,惬意地坐了上去。
“哦。”她有些倦了,无心跟我纠结这个问题。她落座于我身侧,修长匀称的小腿晃来晃去。
“我很好奇今晚你们的活动。”我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充满亲和力。
“这有什么好奇的,不就是唱唱歌聊聊天。”她菱角形的小嘴不满意地撅起,“说到这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我摸着自己轮廓分明的下巴重述着。
“是啊,你冤枉了子虚。”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树木随风摆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怒兽的吼叫。
“我特地问了他的,他保证绝无此事,还在今晚的聚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三强调他和我只是好朋友。”
这句话仿佛一枚银色钢针刺入我的心脏,但我忍住了痛楚,一点略带褶皱的表情都没有显现。
“哦,是这样啊,那看来是我弄错了……”看不见的风尘铺天盖地的建筑起了寂凉的屏障,隔绝了我与外界。
“嗯,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芷涵起身说。
“好,晚安。”我带着面具似的笑容,从容淡定地转身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