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小羊被关押起来，地点就在香堂隔壁的一个小院内。这是专门用于关押“犯规”会员的处所，院墙上有一个小门与香堂贯通，便于把犯规者弄到那边去，在神灵的牌位前实施惩罚。院落的另一边是高法师的住处，院墙上也有一个小门连接，这或许是便于法师对犯规者的监管吧，也就是说高法师是要对犯规者亲自过问的。惩罚犯规者的方式无外乎“杖责”和“罚钱（或罚粮）”两种，前者是对犯规较重者实施的手段，后者则是对较轻者采取的措施。王小羊犯下的过错不可谓不小，不要说公开顶撞法师是不能允许的，如果进一步追究的话，那可就是抗拒神灵旨意的大罪了；更不可饶恕的是，经他这样一番公开闹腾，法师精心策划的投日行动差点泡汤，要不是他费尽心思翻来覆去向大家说明兼起誓，不要说武殿魁不会配合他的行动，人们差不多也要对他的行为产生怀疑了。王小羊自己都觉得，这回怕是难逃劫数了，他并不是惧怕罚钱和责打，而是担心自己的任务将无法完成，本来他把希望寄托在遍布乡村的红枪会身上，哪里想得到，这支在抗战形势下不断坐大的势力已经堕落成为虎作伥的封建反动力量，不能不让他感到深深的痛心，尤其是他的同学兼好友李青石，竟然是甘心为高法师这样的阴谋家效力的骨干分子，也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大约是表示对他这个犯规者的重视吧，高法师派出了他的心腹干将李青石负责看管他。开始的时候，王小羊还觉得这样挺好，不管怎么说，李青石都是他的同乡，就算他不会轻易把他放掉，却至少可以优待他一下，也减缓一些他被关押所受到的伤害和折磨。但才两天下来，他便明白由李青石看管自己的害处了，不要说李青石根本不会照顾他，就是其他的看管者和他说上几句话，也会受到他的呵斥和责骂。你们知道不知道？李青石瞪着眼睛对他的手下说，这个人是犯了天条大罪的重犯，谁如果和他牵连在一起，谁就会受到神灵的惩罚。王小羊这才明白，原来在李青石那里，由于自己是他介绍来到红枪会的，他便肩负了一定的责任，他之所以如此不友好地对待他，无非是要尽力洗清自己，或许这也是高法师让他看管自己的目的。王小羊越发感觉到，高法师的确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几乎每一天，王小羊都等待着高法师发出惩罚他的指令，随时做好接受杖责甚至更为严酷的刑罚的准备。但奇怪的是，一连几天过去了，高法师的指令都没有下来，好像一把他关到这个小院的屋里来以后，他们就把他忘到脑后去了，每一天，都是李青石领着几个人在门窗外走来走去，只有开饭的时候，才会有人进来，把一个窝头和一碗稀粥送到他面前，其他的时间里，王小羊便躺在一领草席上，打发着漫长而难熬的时光，只在很少有的情况下，才会看见李青石从窗棂间探进头来，冷漠而警惕地看他一眼，然后急快地把头缩回去。到第五天，王小羊总算听到了高法师的动静，尽管那不是一道命令，而只是高法师轻盈的脚步声，他还是觉得一场惩罚终于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高法师是一个人走进来的，在这场影响颇为不堪的变故中，他那几个被他宣布为弟子的人没有做出丝毫配合他的行动，倒是受到他冷遇的李青石冲在了前面，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救援了他，人们便有些搞不清楚，这种格局的调整到底是偶然出现的结果，还是高法师蓄谋已久的布防？就连王小羊都吃不透，在高法师强有力的掌控下，武家寨的红枪会的水到底有多深。
怎么样？在这里待习惯了没有？一进屋，高法师就和颜悦色地问他说。听他的口气，好像他是来这里和他聊天的。
王小羊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他沿着自己的思路说，怎么打？在哪里打？说着，他还撅了撅自己的屁股，表示真的做好了接受杖责的打算。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高法师止不住笑了，并抬起他软绵绵的小手摆了摆，然后就势捋住自己的胡须，我哪里说过打你的屁股？
为什么？王小羊有些不明白。
你不像他们一样是一个粗人，高法师指指李青石和他身后的几个人，你长着一张细皮嫩肉的身子，哪里经得住那些棍棒的打击？
李青石身后的那几个人都呵呵地笑了，只有李青石依旧板着脸，似乎听了高法师这几句话，他的脸面越发泛青了。
高法师好像也意识到什么，回身对李青石他们说，你们先到外面去吧，我和王小羊在这里说说话。
李青石恶狠狠地看了王小羊一眼，对他的手下挥挥手，转身朝外面走去。
我和你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高法师关上门板说，没有他们参合，我们可以敞开心扉说上一番。他率先在席片上坐下，同时在他面前的地方拍一下，示意他也坐下来，知道吗？我就愿意和你这样接受过高级文化教育的人说话。
看着他不乏真诚的表情，王小羊也禁不住发愣，这哪里是惩罚者和被惩罚者应有的姿态？倒真的像是老朋友推心置腹聊天的架势呢。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数天前在高法师卧室内促膝长谈时的情景，不，甚至比那时的聊天还要随意，因为高法师的姿态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师徒关系了。说什么话？王小羊就地在墙根边坐下，用不无嘲讽的口气说，难道再让我给你介绍什么日本人的情况？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高法师木呆呆地看着他，再和我说一说他们的情况又何妨？说着，他把身子歪倒在席片上，用一只手托着脑袋，脸上流溢出对这一话题充满兴致的渴盼表情。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日本人？王小羊克制不住地反问他说，这一刻，他突然对高法师那个半躺半坐的姿势充满了厌恶，没错，那个姿势让他一下子想到了他专心致志吸烟土的情景，随即脱口问他说，难道仅仅是日本人他们给你送来了烟土，你就对他们心存感激，决意要领着大家去投靠他们？
高法师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问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说什么？他抖动着身子往起爬，但爬了好几下却没有爬起来，好像这一刹那间他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整张身子都变得有些迟钝了。你说我接受了日本人的好处？他终于爬起来了，朝他探过身去，用两只突然泛红的眼睛看着他，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王小羊看出他发怒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他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只看到了我吸日本人的大烟，高法师颤抖着声音说，可你没有看到，日本人抓走了我的老婆，我的儿子，还有我的两个孙子……
什么？王小羊吃了一惊。
高法师蹲在地下，用两手使劲抱住脑袋。为了逼我向他们投靠，他悲痛欲绝地说，日本人赶到我的老家，把我家里的人全抓走了……。他把身子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日本人给我捎话说，只要我不把红枪会交到他们手里，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家人了……
王小羊怔怔地看着他，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是呀，他哪里能够想到，这个一门心思领导红枪会走向深渊的老者原来是在承受一种别人无法看到的胁迫和苦难。
日本人真狠呀，高法师频频地摇着头说，他们什么歹毒的办法都使，简直比吃人的豺狼逼得都紧呀。他把头仰起来，用空洞的目光看着房顶，浑浊的泪水从眼里涌出来，我高老贤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但却一辈子不得志向，原指望在这里做成一两件事，也不枉来世上走这一糟，哪里想到最终还是……。他哀伤地叹着气说，你就是再精于算计，最终也算计不过那些狗日的日本人呀。
王小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看来这个老家伙也实在不容易。他只是在心里说。
我恨日本人，高法师突然睁开眼，咯嘣咯嘣地咬着牙说，我恨不得把他们……。他攥起拳头，在膝盖上狠狠地捶打了一下。
那你，王小羊试量着说，就不让红枪会去投靠他们了吧？
这个，高法师冷静下来，把尖瘦的屁股坐回到地下，不易察觉地摇了一下头说，这个应该是两回事……
你还是要把红枪会交给他们？
我没有办法呀，高法师颓唐地摇着头说，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家里那些人就会……。他说不下去了，泪水再次从他眼里流出来。
王小羊知道对他说什么也不管用了，便站起来，从他面前绕过去，走回到席片上，把身子在上面躺下，并将脸面朝向墙壁。
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高法师在他身后说。
王小羊没有理会他，只是在心里问自己说，我对他难道只有失望吗？
我也是念过书的人，不是不知道精忠报国的道理，高法师絮絮叨叨地辩解说，可现在……，我只能忠孝难以两全了……。说到这里，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王小羊紧紧地闭上眼睛。也许他的烟瘾要犯了。他在心里嘲讽地说。
高法师又在门口停了一下。你可以骂我是卖国的奸贼，他郑重地对他说，但我不会容许你坏我的事。
王小羊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意味，也明白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尽管或许不会真的杖责他，但却很难把他从这里放出去。
高法师离去后，一直没有再回来看过他，也没有下达什么处置他的命令，好像又一次把他忘到一边去了。倒是李青石忽然关心起他来，那天高法师竟然把他和他的手下赶出去，关上门板和王小羊谈话，不能不又一次刺激了他，一个公开和高法师作对的人竟然还受到他如此的礼遇，可见王小羊在他心目中具有怎样重要的位置了，相比之下，他自己虽然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对他施以援手，可还是无法拉近与他心灵的距离，无奈之下，他只好厚着脸皮来向王小羊求助一二了。给我说一说，他觍着笑脸对他说，那天高法师在屋里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青石反常的态度也使王小羊暗吃一惊。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他冷冷地应付他说。
不会吧？李青石不相信地说，如果你们不是拉得那么投机，他出去的时候怎么会那么激动？
王小羊不想对他说自己和高法师的那些话题，但却灵机一动，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故意卖关子说，如果你想知道我们都说了些什么，那你首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李青石满不在乎地说，什么条件？你说吧。
王小羊看着他说，把我从这间屋里放出去……
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青石就瞪大了眼睛，随即笑话他说，你想什么好事呢？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没有可能？王小羊硬着头皮质问他说，高法师也没有说整天关着我呀。
但他也没有说把你放出去，李青石毫不客气地摇摇头说，我看你就不要再做这种美梦了，只要有我在这里，你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到外面去。
王小羊困惑地看着他说，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执意和我过不去？
你说是为什么？李青石恼怒地跺了一下脚说，是我把你领到这里来的，原指望我们能够同心协力，也在法师和会长那里受到一些重用，可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你一来就给我惹上了麻烦，要不是我反应得快，兴许高法师早就把我清除出去了。他恨恨地咽了口吐沫，然后摊开自己的手说，在这个关键时刻，你说我怎么会放掉你？如果你从这里消失了，那我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了他的话，王小羊才真正确信，看来在李青石身上打主意是根本不可能的了。我要去见武会长。他想了一下又说。由于那天自己的公开揭露，也许武殿魁不会再那么信服高法师了，如果从他身上打开一条缺口……。王小羊只能把这种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落实到武殿魁身上了。
武会长你暂时怕是见不到了，李青石耸了耸肩说，两天前，他就带领一帮弟兄们跟随日本人去清乡剿共了。
王小羊又吃了一惊，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么就说明武殿魁在高法师的蛊惑下已经投靠到日本人的旗下了。想到这里，他绝望地闭了一下眼。
怎么样？李青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还有什么条件没有提出来？
算了，王小羊在心里说，面对这样一个打定主意为虎作伥的家伙，你就不要再说什么多余的废话了。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又止不住问了他一句话，青石，你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卖命呢？
这个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李青石反问他说，你先来告诉我，你又为什么一心一意给八路军效力呢？
八路军是为我们穷苦人做好事，王小羊坦承说，我没有理由不帮助他们。
其实道理都差不多，李青石顺着他的话说，我所卖命的那些人也给了我一定的好处，所以我才要……
王小羊打断他的话说，对日本人也是这样吗？
李青石想回答他一句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来。我没有听日本人的命令，他想了想又说，我只是服从高法师和武会长的……。他有些底气不足，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
王小羊伤心地摇了摇头，你也算是上过学的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民族大义，怎么能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做事呢？难道真应了那句话，有奶便是娘吗？
你的话说的还真有些道理，李青石不得不承认说，只要进了我们红枪会，就管不了那些大道理了，还是多考虑一下现实的问题来得实惠，这年头，他朝地下啐了口唾沫，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所以你就滥杀无辜，他们让你打死谁你就向谁开枪，王小羊毫不客气地指出说，所以你就不顾道德人伦，和别人的老婆去私通……
你不要说这个。李青石气急败坏地跺着脚说。
莫非你还有几分廉耻？王小羊嘲笑他说，还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对？
我让你不要说。李青石终于克制不住了，举起枪托，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来了一下子。
王小羊没有站稳，身子一斜歪倒在地下。
不要揭我的短，李青石端起枪来，把枪口抵在他腰眼上，不然我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如果你有种，王小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你就对我开一枪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变成了野兽。
李青石端枪的手发起抖来，枪口在他腰眼上抵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被他拿开了。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他愤愤地在他身上踢了一脚，然后收起枪，转身往外走去。
你这个胆小鬼，王小羊用夸张的口气笑话他说，你只配去给日本人当孙子。
李青石快步走出去，生怕走慢了会真的朝他开枪。他紧紧地关上门板，在门鼻上插上铁锁，然后顺着门板出溜到地下，把头抵在枪身上，肩膀一抖哭起来。狗日的王小羊，他在嘴里呜呜噜噜地咒骂，早晚我会打死你……
王小羊也疲惫地躺回到席片上，眼睛一红，泪水也扑簌簌地淌出来。
自从和李青石公开反目后，王小羊的境遇越加糟糕，李青石不仅不再轻易打开门板，就连别人给他送饭都是从门缝里往里塞，更别说让他出去放放风了。王小羊知道从这里出去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不要说高法师没有放他出去的打算，就算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李青石是否执行还是一个未知数呢。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李青石一改让手下值夜班的惯例，干脆一天到晚守在屋门口，让王小羊没有了任何可乘之机。大约他许多天没有回去了，王好铭的小老婆有些熬不住了，竟然大着胆子到这里来找他，把李青石吓得差点从门台石上摔下去，按照红枪会的律条规定，私自勾引良家妇女要被处以严重的鞭刑，王好铭是这一带有名的乡绅，尽管已经死去，但考虑到他和李青石的街坊关系，这桩私情也是不能被允许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李青石惊慌失措地说。
我来看看……，女人先还装模作样地假充正经，看看身边没有旁人，便上赶着来搂抱李青石，好几天看不到你的面，我都快要想疯了……
李青石本能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门板，像躲瘟疫一般朝旁边躲去。不要过来，他警告她说，随即更低地压下声音，要是让他们看到了，你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里不是没人吗？女人四处撒目着说。
怎么没人？李青石指指门板说。
女人看明白了他的手势，一时间变得规矩起来，但才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克制不住了。反正关在里边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才不用管他呢，她又朝他身边靠过来，我们还是抓紧办我们的事吧……
躲开，李青石板起脸说，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的态度，他索性举起枪来，马上从这里离开，回你自己的家去。
你怎么了？女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听到没有？李青石跺了一下脚说，马上从这里离开，不然我就要……。他把手里的枪朝她夸张地挥舞了一下。
女人果然被吓住了。好你个狠心的李青石，女人呜呜地哭起来，刚从老娘的炕上下来你就不认这把壶了……。女人一边哭一边朝外面跑去。
直到女人从院子里消失了，李青石才放下心来，把手里的枪慢慢放到地下。他娘的。他颓唐地骂了一声，重新在门台石上坐下。
王小羊在屋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止不住感慨地叹息了一声，这个狗日的还真是尽职，为了对付我，竟然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也得罪了。他走到门边，没话找话地对他说，我可什么都听到了，等哪一天我出去了，把你勾引地主家女人的事举报给高法师，是不是关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人就应该是你了？
算了吧，李青石原不想搭理他，但也实在闲得无聊，便也和他隔着门板斗起嘴来，你也不想一想，你还有出去的那一天吗？实话对你说吧，你已经没有了举报我的机会，这点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吗？
王小羊不能不承认，李青石说出的的确是一个严重的事实，虽然他表面上还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但心里却是急躁得不行，这么多日子过去了，邱浩天交给他的任务不但没有任何进展，自己反而失去了人身自由，如果这样一味地拖延下去，日本人在鲁西实施细菌作战的计划就会实现，那样一来，这一代的老百姓可就要遭大殃了，不行，无论如何也要从这里出去，再去别的地方想阻止这一罪恶计划的方法。王小羊用尽了各种手段，包括挖墙洞、掏房顶之类，最终的结果也未能如愿，高法师选择的这座房屋实在太坚固了，他凭着自己的两只手根本不能打开任何一个缺口，看来姓高的早就想到了被关押者要逃跑这一点，已经提前把所有的防范措施都布置到位了。
不要再做这种徒劳的努力了，听到他打洞发出的声音，李青石在门外笑话他说，就算你从这间屋里出来了，可你又怎么出得了这个院子？
我只要走出了这间屋子，王小羊在心里对他说，我就不信出不了这个院子。
李青石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朝门板跟前凑近了一些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前几天日本人已经帮我们在每堵墙壁上拉上了电网，弟兄们还都没有看到过人被电网电死的情景，你是不是想让大家开开眼呢？
听了他的话，王小羊简直要发疯了。他娘的，他绝望地把身子瘫倒在席片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们难道真的要把我囚死在这里了不成？
就在王小羊快要放弃从这里出去的努力了的时候，一件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接下来的这天夜里，王小羊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了，支起耳朵一听，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撞击声，随即一直关闭了好多日子的门板打开了，几个黑黑的人影进了屋门，摸摸索索地朝他走来。王小羊最先想到的一件事便是他们要对自己下毒手了，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爬起身子，便朝着屋角处躲避。他当然也知道这样做也没有什么效用，如果他们真要朝自己下手，他是没有办法躲过这场灾难的。不要过来。他在心里朝他们叫喊，嘴唇却紧闭着，不让一丝声息发出来。
王小羊，进来的人朝他低沉而急切地叫喊，你在哪里？
王小羊尽管十分紧张，却还是听出发出声音的不是李青石，甚至不是他手下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而是高法师那六个徒弟中的一个。他想不明白，高法师的徒弟怎么进来了，而且在叫他的名字？
虽然他没有回应那个声音的召唤，那几个影子还是来到了他面前。王小羊，他们摸摸索索地抓住了他，快跟我们出去。
我不出去，王小羊本能地往后缩着，我不跟你们走……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其中的一个人说，我们救你来了，你怎么却不走了？
救我？王小羊听清楚了他的话，却又怀疑是听错了，你不是在说胡话吧？
你看我们把李青石打倒了，那个人朝门口指了一下说，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打人的。
王小羊小心地走到门口，借着天上微薄的星光朝地下看，门台石上果然直直地躺着一个人，看上去像是李青石。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无误，他又走过去，往那个人头上摸去，没费什么劲，他便摸到一滩湿漉漉的液体，应该是李青石头上流出的血水，看来他是真的被他们打坏了。你们，他回过头，在黑暗中看着那几个人说，你们为什么冒险来救我？
看了你那天对高法师的揭发，他们小着声说，我们才知道高法师在装神弄鬼欺骗大家，他想把红枪会带到日本人那里去，我们想来想去觉得不合适，所以……
王小羊禁不住点点头，觉得他们说得也合乎情理。
本来我们也没做过杀人的事，他们继续对他解释说，可我们担心高法师他们会对你下毒手，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冒一回险……
谢谢你们，王小羊分别拉了一下他们的手，谢谢你们把我从这里救出来。他实在有些感动，这几个人与他并无多少交情，甚至为了在高法师那里争宠，还和他闹过一些互相拆台的事呢，但今天夜里却……
你快走吧，他们推搡着他说，天快亮了，我们也回自己的老家去了。
王小羊告别了他们，在黎明前黑暗夜色的掩护下，磕磕绊绊地走出武家寨，踏上了返回王家庄的路。当来到村头的时候，他停下脚，回过身来，在熹微的晨光下望着武家寨的方向，在心里发问一句，他们不知道顺利回到离自己的家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