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阴暗潮湿，随处裸露在外的电线线头，嗡嗡乱飞的苍蝇，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雨果看着眼前的房子，无法想象那个女人，会落魄到这样。

　　夏安感觉到雨果有轻微的抗拒，她或许还没准备好，和那个消失近20年的人再一次重逢。

　　“果果，别怕，我和楚柔都在。”

　　破旧的老式木门，没有门铃，敲了很久，才隐约听见屋子里有脚步伴随着咳嗽声，越来越清晰。

　　夏安握着雨果微微颤抖着的双手。

　　嘎吱，浑浊的眼睛正对上雨果。

　　屋子里光线昏暗，待看清屋子外面站的人时，谢澄下意识的就想躲，却发现无处可躲。

　　低矮的屋子里陈设简单，一张床铺，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瓶子，屋子正中央燃着一个煤气炉子，满屋子充斥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

　　雨果四处打量着屋子，最后才把视线对准谢澄。

　　“你，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人一副病容，原来乌黑的头发竟然呈现出灰扑扑的老态，杂乱不堪。眼睛也不复先前的柔媚多情只剩浑浊，身上穿的依然是上次那件灰色的针织衫，蓝色的裤子。趿拉着一双拖鞋，这，真的是她记忆里的妈妈吗？

　　“果果，我，我就是想看一眼，你过得好不好。妈妈挺高兴的，你现在是个作家了，妈妈一直买杂志看，妈妈……”

　　“够了，你当初拿着爸爸补偿金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丢下我和奶奶跑去广州，从此了无音讯，你那时候有关心过我以后生活会怎么样吗？现在，你想起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良心不安？”

　　谢澄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雨果，看着她哀怨的眼神，泪水涌出眼眶。

　　“果果，妈妈对不起你。”

　　“我想问你，这么多年了，你有后悔吗？你义无反顾的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到广州去找你的……”

　　爱人？相好？这几个字雨果说不出口。

　　“妈妈，有不得已的苦衷。说来可笑，我到广州是去寻找一个青年画家。他是我的初恋。我嫁给你的父亲是出于无奈，他也知道我最爱的人不是他。”

　　“为了寻找你的爱情？那我呢？我到底是不是你和父亲的女儿？你从小对我这么冷淡是为什么？”

　　“你当然是我和你父亲的女儿，原谅我，我对你冷淡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表现情感，我从小就没有了妈妈，所以当我自己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你才出生的时候全身粉嘟嘟的，柔软美好，我都不敢去抱你，你那时候就这么大。”谢澄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两腮也发着红润的光。

　　“你抛弃了我，换来你的爱情了吗？”

　　听到雨果这句话，谢澄脸上的红光渐渐消失，又变为沉寂的死灰。

　　接下来她的叙述，让夏安楚柔都唏嘘不已。

　　谢澄是在17岁的时候认识夏岩的。

　　跟所有文艺女青年一样，谢澄爱看书，爱摄影，一个双肩包就装着她的所有。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父亲生意做得很大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只定期寄一笔钱给她作为日常开支。没人约束的生活正和谢澄的意，感慨于应试教育的无聊她干脆辍学，17岁就背着背包过起了四海为家的生活。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来到重庆，急于用相机定格住美好。忽然她就看见了正在街上给人画肖像的夏岩。瘦削修长的手指满是性感，他测偏着头，双目炯炯有神。与其他画着不同，夏岩是唱着歌的，唱的歌曲根据被画者的年龄、神态随机播放。谢澄觉得有趣极了。

　　站在边上看了一会，谢澄坐在了小板凳上，饶有趣味的看着夏岩。夏岩也注视着她。削铅笔、拿颜料，不过几分钟，谢澄就听到夏岩唱到。

　　星光星光闪耀的夜晚

　　让调色板描绘出你深深地忧郁和晦暗

　　你在那夏日向外远眺

　　让那双洞察我灵魂深处的眼睛

　　山丘上的阴影

　　描绘出树木与水仙的轮廓

　　捕捉微风与冬日的冷冽

　　以色彩呈现在雪白的画布上

　　如今我才明白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

　　为你自己的情醒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你多么努力的想让它们得到解脱

　　但是人们却拒绝理会

　　那时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倾听

　　或许他们现在会愿意倾听

　　因为他们当时无法爱你

　　可你的爱却依然真实

　　而当你的眼中见不到任何希望

　　在那个繁星点点的夜晚

　　你像很多绝望的恋人般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多么希望能有机会告诉你艾森特

　　这个世界根本配不上

　　像你如此美好的一个人

　　谢澄快乐极了，她觉得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刚见面的夏岩这样懂她。画好肖像后，谢澄接过来一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双美丽的眼睛。画纸的空白处，夏岩写到，送给拥有独特灵魂的你。

　　谢澄觉得夏岩仿佛天生就是跟她有着相同灵魂的人。无论聊什么话题都可以聊很久，幽默有趣的夏岩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她觉得温暖的人。

　　他们一路穷游去西藏，乘坐大巴时却遭遇泥石流。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雨果的父亲，至于夏岩，再无消息。

　　那时候雨果的父亲雨康是个旷工，下矿回来的路上发现了头破血流的谢澄。谢澄一直住在他家养伤并打探夏岩的消息。雨康发现她喜欢看书专门给她买了大书柜，能买到的书也全买来。遇到矿场休息他就待在家陪谢澄说话，他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着谢澄。

　　转眼两年过去，一点夏岩的消息都没有，谢澄的父亲已经决定重新娶妻，那个女人已经怀孕，这下那个家彻底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流浪了太久，此刻只想安稳。谢澄知道雨康喜欢他，而这也是她快速脱离父亲掌控的最好办法，再加上小镇闭塞，人言可畏，她已经和雨康在一起太久。

　　没有盛大的排场，她就这么潦草的把自己嫁给了一个根本不爱的人。父亲知道后一气之下和她断绝了关系，从此再无往来。她在小镇就这么静静的呆了下来，后来有了雨果。雨康也在楚柔爸爸的公司当了建筑工人，依然辛苦，可是远没旷工那么危险。

　　雨康很宠她，这让谢澄也觉得自己或许就会在这个小镇上呆一辈子，她闯世界的热情已经随着夏岩走了。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说出名字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她给各大杂志寄稿子，夏岩是在杂志上看到谢澄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的，他说自己现在广州做生意，很想念她。

　　当晚雨康回家谢澄就告诉他，找到原来的爱人，她要结束这段婚姻，去广州找夏岩。雨康挽留过，可谢澄沉浸在快乐里对雨康的痛苦视而不见。她也没想到，雨康会因为这个，第二天精神恍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丧命。

　　一滴眼泪都没留，她感激雨康，可她不爱他。

　　楚柔的父亲送来一大笔慰问金，她看着那厚厚的一大笔钱想的也都是夏岩，夏岩在电话里跟她说过，最近生意不好做，亏空了很多。如果，这笔钱一起带去给夏岩……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经萌发，就像看似扑灭实则暗含火种的灰烬，只等春风的一撩拨就成燎原之势。

　　谢澄不是没想过雨果和她奶奶，可是幽默有趣的夏岩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她觉得温暖的人。她爱他。

　　她给雨果留下了几万块，剩下的全都狠狠心全部带走。她并没想到，雨果会到广州去找她，雨果奶奶也会经受不住打击而与世长辞。

　　她见到了夏岩，隐约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可重逢的喜悦很快就冲走了心底的不安。好景不长，很快她就发现，夏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商场上的斗争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习性和灵魂。他浑身散发的气息不再干净而只剩铜臭味。他变得难以让人忍受，甚至会在醉酒后用烟头烫她，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酒醒后又跪在她的面前乞求原谅。

　　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是感情有理智所不能理解的理由。谢澄爱夏岩，仿佛又从他身上看到曾经自己的影子，孤独，像只小兽。

　　在夏岩手机里看到他和别的女人露骨的照片，谢澄可怜起夏岩来，很多年后，一个叫辛夷坞的作者在书里写到当一个人觉得最爱的人变得可怜时，应该就是不爱了。

　　谢澄离开了夏岩，可她也没选择回去找雨果。她觉得从小的时候就没陪过雨果，将来的路也只能靠她自己走。狠了心决定不回头。

　　辗转到一个又一个城市，靠给杂志写稿勉强度日，偶然的机会看到雨果的文章，得知她就在上海。不想打扰，却在这个时候查出癌症，已经是晚期。想在人生最后的阶段，看看自己的女儿。唯一的骨血。

　　原来，你经历过这么多。原来，你也一点都不好过。

　　“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抛下我吗？”

　　“果果我不知道。可惜，没如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