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四年(99年)正月初五。
东京开封府各大街小巷皆是一派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景象。
连年战祸稍定难得迎来几天太平日子,好久没尝到欢笑滋味的百姓纷纷走上街头闹起了新春,往年节日里见不到的彩旗舞狮耍龙灯亦在爆竹声声中纷纷出现。
开封府府衙沿街对面的酒楼上,一名蓬头污面胡子拉碴的灰衣醉汉,一边提着酒壶豪饮,一边靠在桌边栏杆上,醉眼观望下面的“太平盛世”,到了怅然之处不由念起昔日唐王的名句。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星旌纷电举,日羽肃天行,遍野......嗝!”
一句诗词没念完,醉汉打了个饱嗝赫然发现自己手里桌上的酒瓶全都空了,喉头尝不到甘甜酒酿心底一阵烦躁腾然升起,便指着远处的店小二大骂道:
“混账东西!我的酒呢!钱不曾少你们半分......这酒怎么又断了供!”
吼完醉汉狠狠把手里的空酒瓶掷于地下。
只听得一声脆响,酒瓶落地开花惊扰的在场吃饭喝酒之人纷纷朝他望来。
其中就有一桌三人围坐的吃客,酒瓶不偏不倚落就在他们脚边,那三人当中的豹眼汉子大怒,就要起身过去教训那醉汉,却被坐他旁边的白衣女子出手拦下。
“三哥,别过去,契丹人。”
白衣女子在豹眼汉子耳边轻声说完朝醉汉的方向轻轻努了努嘴。
豹眼汉子转身去看,果真看到两名身着契丹常服腰挎长刀的异族武士面含不善的走到醉汉面前一脚踢翻桌子就开始用契丹语大声谩骂,说着还大笑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去拍打醉汉的脸。
“大小姐,这些家伙说什么?”豹眼汉子听不懂契丹语只能问旁边的白衣女子。
“吃东西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衣女子轻抬柳眉望向那被契丹武士欺凌的醉汉淡淡说道。
只是她话音刚落,一直坐在两人旁边不发一言的白须老者却轻皱眉头道:“大小姐,如果我们不出手那老小子一定小命不保啊!”
“梁翁您就是心肠太好,救那醉**甚?这等废物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也省的我们出手教训。”豹眼汉子性刚如火瞪的眼睛溜圆很不客气道。
“是啊!梁翁,眼下我们正事要紧,救他不难就怕引来大批官兵,那我们就麻烦了......”
白衣女子说着轻轻放下手里的酒杯,看了一眼楼下不远处的开封府衙,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在那被契丹武士踩在地上的醉汉,她确实有点动了恻隐之心。
白须老翁听闻此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自顾自低头饮酒摇头轻叹。
但是,俗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也该那两名契丹武士倒霉。
不多时,只闻酒楼喧闹间,那名高大的契丹武士大笑着突然一脚将醉汉踹到了白衣女子三人那饭桌上。
一时间菜盆汤水和着碎木桌椅哗啦啦散落一地,醉汉只是普通人那里经受得了契丹武士这一脚蛮力,只见他哇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一张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也是下意识的,那名原本不打算出手的白衣女子见到对方竟然提刀再次朝醉汉冲来,一股不平之火在她心中猛然窜起。
“狗东西!欺人太甚!”
她柳眉倒竖轻喝一声,伸手探剑,只一招分杨拂柳,剑锋快若疾电,那名追赶过来的契丹武士躲闪不及整条手臂都被削了下来,在场人只听得他惨嚎一声捂着伤口滚倒在地。
豹眼汉子见大小姐都出手那里还肯坐着,迎着另一名赶来帮忙的契丹武士便冲了上去,三拳两脚间竟然将那契丹武士打的奄奄一息眼见就要活不成了。
“唉!”
白须老翁叹息一声伸手从怀里摸出几钱丢在地上,朝白衣女子和豹眼汉子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望了一眼地上那醉汉,白衣女子眉头轻皱从衣服药囊里摸出一颗小药丸放在他手里,叹道:“堂堂七尺男儿如何变得这般模样,真是白活了一场,你伤了脏腑这药丸能救你一命。”
说罢,白衣女子一拂衣袖跟着白须老翁和豹眼汉子一同离去。
听着女子转身离去留下的一小串铃铛声,醉汉用衣袖擦掉嘴角血迹望向三人离去的背影只是摇头晃脑淡淡一笑,扬手将白衣女子所赠药丸扔的老远。
接着他竟然捡起滚落地上的半瓶残酒凑到嘴边咕咚咕咚的再次喝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还没等他喝完,一直躲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店小二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夺下醉汉手里的酒瓶,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个醉鬼,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喝,等会官府来人我就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还有这些打烂的东西也得算你头上......”
“咳咳咳......我又没......没打人!东西更不是我打烂的......”
醉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边说着又伸手去拿临桌上的酒瓶。
“什么?!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两位契丹大爷怎么会死?”面对醉汉此时的店小二理直气壮,刚刚那发抖害怕的模样早已经伴着这满腔怨怒统统发泄到了醉汉身上。
斜望了地上趴着的两个契丹武士一眼,醉汉朝店小二面上哈了一口酒气,笑道:“他们还没死呢!但如果你再不找人救他们,你的契丹大爷可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哈哈哈……”
说罢,醉汉从怀里里摸出钱袋叮叮当当倒出了几十枚到店小二手里后,顺手抱起柜台上最大的一坛子酒晃悠着步子也离开酒楼,一边往肚继续里灌酒还一边疯言疯语地念叨着什么:儿皇帝太平福满济苍世......哈哈哈......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醉汉恍惚间听着耳边锣鼓喧天沿街孩童追逐欢笑,此刻他一路跌跌撞撞只想寻找个好去处睡上一觉却突然被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迎着正午的日头,他眯着醉眼望去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走到了庙堂刑场。
“李义大人不该死啊!可惜了一个好官。”
“狗皇帝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现在又残害贤良......老天真是没眼啊!让这样的人当了皇帝。”
“嘘!小声点,这到处是官兵你就不怕被砍头吗?”
两个市井小民一边看着刑场里面跪着的犯人,一边交头接耳小声嘀咕,冷不防地猛然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满身酒气的人站在他们身后正侧耳倾听。
这一下惊的两人面色大变,却在打量了醉汉一番之后鄙夷的扬袖驱赶,口里还骂道:“去去去!哪来的醉鬼疯汉,滚一边去!”
“午时已到,准备行刑!”此时,刑场内监斩官看了一眼时辰高声喊道。
在场百姓听闻纷纷开始躁动不安,有说李大人冤屈的,有说他以下犯上死有余辜的,有说他犯了皇帝禁忌被砍头是免不了的了......
刽子手饮罢壮胆酒提刀走到犯人身后,只等午时三刻一到,令牌落地便手起刀落砍头杀人。
正月的日头不算很大却晃得醉汉有些睁不开眼。
朝嘴里灌了一口酒,醉眼朦胧间他突然看到在人群的对面那名先前救了自己的白衣女子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场内,在她的身边还站着那豹眼汉子和白须老者。
“是他们?”
醉汉晃了下有些发晕的脑袋,接着便听到刑场上行文官开始宣读犯人罪状,不过在他听来无非也就是那几条什么有负圣恩以下犯上等等。
行文官宣读完最后一句话退回台后,不消一会儿,午时三刻至。
只听得监斩官扬手撇下号令,同时大声道:“斩!”
就在一众百姓闭眼遮脸刽子手举刀要砍下的时候,从高处突然射下一支利箭。
噗呲!
箭支穿喉血花飞溅,身形高大的刽子手应声而倒手里钢刀哐啷落地,同时只听得场边那白衣女子提气大喝一声:“动手!”
就在她这声暴喝之后,一早在四周埋伏的弓箭手刀客纷纷现身,朝着场中的官兵一通乱射乱砍,看热闹的百姓更是刹那间乱作一团误伤踩踏撞伤者数不胜数。
从百姓乱流中冲出来,白衣女子仗着武艺高强提剑第一个杀上了刑台。
一剑荡开数名兵卒,回身一剑削断李大人手上枷锁,一手扯掉他嘴里塞着的东西,便听见那女子红着眼哽咽说道:“义父,快跟我们走!”
“傻孩子,你怎么来了?他们早有埋伏啊!就等着你们呢!”
李大人话音刚落,白衣女子便听到高处自己埋伏的弓手处传来几声惨叫,接着一群黑衣劲装武士从各个地方冒出来,这批人身手十分了得不消片刻竟然就将那躲在房上放箭的人屠杀殆尽。
拉着自己的义父,白衣女子眼含泪水看着自己找来的帮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战至最后在场的官兵已经把来劫法场的仅剩几人团团围住。
“哈哈哈!血花铃你果然来了!皇上果然英明,料定你们这些反贼会来救人,早就命我等设下天罗地网,识相的弃剑投降可保小命。”
此时,场中一名身穿锦袍腰挎一柄黑铁长刀的黑脸壮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台前朝着那白衣女子朗声笑道。
“狗贼,要我投降,你做梦!”
血花铃素来嫉恶如仇性格更是火爆刚烈,如何听得进这种劝降说辞,只见她脚尖轻点纵身持剑朝着这名黑脸壮汉便杀奔而来。
擒贼先擒王,在场的人里自己武功最高,眼下形势危难如果能拿下这个领头的估计还能生机逆转。
血花铃心里如此想到,手上宝剑舞得更是一剑快过一剑,剑锋过处敌人血喷如泉涌一时间竟无人能敌。
“哈哈哈,好剑法!不愧是天门老人的关门弟子。”黑脸汉子看着手下死伤惨重却不为所动任凭血花铃攻来。
剑势凌厉,血花铃本以为能一剑割下黑脸汉子脑袋,却只突然感觉危机袭来,脊背汗毛更是根根立起,同时一道霸道无匹的刀势竟然由下而至瞬间就直抵自己面门。
当!一声金鸣脆响。
长剑在距离黑脸汉子脖颈半尺之外被一柄黑铁长刀硬生生挡了下来。
“你师傅没告诉过你,剑势永远扛不过刀势吗?”
两人近在咫尺,刀剑相交,黑脸汉子单手挥刀凭着浑厚内力一招之间将血花铃击落台下。
血花铃没料到对方竟然是这等一流高手,一交手更感觉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此刻她体内气血翻滚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其实,她哪里知道这黑脸汉子乃是看准了她剑势走老,剑招长出,余力去尽新力未生的空档才捡了一个大便宜。
从地上爬起来,血花铃回望刑台不由眼睛一红,自己带来的人已经被杀的仅剩豹眼汉子和白须老翁,此时这两人正护着自己义父和兵卒周旋形势岌岌可危。
“罢了!今日看来唯有一死,只恨救不了义父他老人家......”血花铃吐掉体内翻涌上来的鲜血,咬紧牙关仗剑起身欲再战。
黑脸汉子见血花铃竟然还能站起来,狞笑一声不再作任何留手,运起十成功力照着血花铃当头砍下。
“让我见识见识天门老人的绝世剑法!”
刀势绝快且威猛绝伦,血花铃避无可避只能运起平生所有功力于双臂后举剑来迎。
当!一声金铁爆鸣之后,血花铃双手虎口竟被对方的刀势震得皮开肉绽血花四溅,手里那把宝剑虽然没有断但是剑身上赫然被砍出了一道半寸来长的缺口,双方实力这一对招高下立判。
“嘿嘿!从老子出道以来你还是第一个能扛下我这招奔雷斩的女人!”
黑脸汉子怪眼随即在血花铃身上作了一番打量,点头赞许道:“天下大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若肯归降为国效力,我可以请指挥使大人给你在皇上面前说情,保你不死!”
“呸!要我给狗皇帝卑躬屈膝,我宁愿一死!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狗贼有种你报上名来。”强敌当前血花铃嘴上逞强心里却已经盘算着怎么兵出险招杀敌制胜。
黑脸汉子横眉怒眼,见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当下挎刀踏前一步怒骂道:
“不识抬举!区区一个走江湖的女匪,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乃侍卫兵马步军都指挥使大人麾下殿前带刀统领崇勇,如果不是看你有几分本事而本统领麾下正缺好手我早一刀杀了你!”
崇勇!听得这个姓名血花铃浑身一震,这家伙难道是当年一人一刀挑了关外十三路马贼绰号镇天雄的崇勇!血花铃此时再看向他那一口黑色九曲连环大刀心里更确信无疑。
“你也曾是血性男儿,为何甘愿为这狗皇帝卖命!”
血花铃银牙几乎咬碎,这家伙成名十几年自己这点刚出江湖的微末道行想赢他估计比登天还难。
“废话少说!既然不肯降,那我就先送你上路,再杀你那大逆不道的干爹!”
话罢,那崇勇手上钢刀连翻三翻,脚下步法一换,踏着罡步一招横扫千军朝着血花铃的上中下三路同时攻了过去,刀法之快,刀势之威猛堪称世所罕见。
“大言不惭!”
血花铃嘴上逞强,手上却哪里敢怠慢半分,一套天门老人的成名绝学回风落叶剑法被她使出了十二分功力,一时间场上两人一刀一剑叮叮当当激斗了一块。
在场的兵勇见到崇勇出手制敌纷纷住手观望,场上李大人主仆三人眼见有喘息的机会也不敢再在重兵和黑衣高手围困下逞一时之勇。
这半刻钟工夫不到,台上的两人已经拆了二十多招,双方你来我往刀剑乱舞晃得人眼花缭乱看的周围人都不由心生赞叹。
此刻血花铃剑走偏锋招招狠辣仗着身法轻灵竟也和崇勇打了个不分上下。
但是内行人早就看出来,血花铃其实就是看中了崇勇不敢一命换一命才拼着剑招险要势要斗个两败俱伤。
扬名关外十几年,崇勇哪里会看不出来这小妮子的心思,只是他一点也不着急见招拆招只等着血花铃气竭力枯之时一举拿下。
剑上不知道砍了多少个缺口,双手更是早已经鲜血淋漓,但是血花铃就是凭着这一股子蛮横狂野的性子跟崇勇拼杀了百招!
正是:回风落叶斗奔雷,霸刀乱舞斩狂花。
“好刀法!好剑法!好狂好野的女子!”
一直躲在屋檐边饮酒观战的醉汉突然不自觉的喊出了声,声音不大却恰巧能让场下两人听的真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