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巳相交之时,和余押着轺车到了破虏军中营。孙旭东和旷、胡两位校尉闻报一同出营迎接,几人见了礼后,孙旭东让旷校尉先将关着王剪的轺车押到神机营,自己陪着和余走向中军帐。
和余进了营门便张目四顾,嘴中啧啧连声赞道:“将军大人治军确实大有章法,破虏军大营标下已来过几回了,回回心中折服。您看这兵士哪个不是盔明甲亮、精神头十足?难怪乎杜城百姓提起破虏军无不伸出大拇指。唉,只可惜出了王剪这么个混账东西,折了破虏军的名头,实为可恨。”说罢微微摇头,大作可惜之状。
“承蒙和余校尉谬赞。王剪目无军纪犯下大罪,请和余校尉先进帐稍作歇息,即与本将军一同审清情由,再依军法行事。”看着和余假惺惺的样子,孙旭东大感恶心,却堆出一脸笑答道。
“呵呵,标下奉了太子爷之令到将军大人这儿来唱黑脸,还请将军大人休要见怪才是啊。今晚一战,破虏军为开道先锋,此时斩杀败坏军纪之败类,正可严明军纪,令将士上下一心齐心协力,定可立下首战的头功。不过标下临来时太子爷说了要法外开恩,念在王剪身负战功,特让标下到将军大人面前关说人情,好歹让他留个全尸,还望将军大人给个薄面。”
两人已进了大帐,孙旭东见和余说话表面光鲜暗地里却着实阴毒,句句都在紧催着自己杀人。心中只是庆幸,幸亏那日被毛怀言语提醒,窥破了他的鬼伎俩,否则这样奸诈之人实在难以对付。心中暗笑一声却故作不知,顺着和余立的竿爬上去,一脸奋色大声说道:“王剪坏乱军纪,大损我破虏军威名,殊为可恨。所获之罪纯属咎由自取,本将军自当按军纪严惩不贷绝不宽恕。只是有劳和余校尉亲来监刑,和校尉请上坐。”
和余眼见孙旭东满脸激愤,心中冷笑一声:这破虏将军年纪不大算盘倒是打得不坏,先弄些个豪言壮语为等会说情作铺陈。忽然想到‘请君入瓮’四字更觉好笑,等审清王剪后自己就用刚才他自己说的话来套他,脑海里想像着着大出风头的破虏将军一副尴尬神情,和余险些笑出了声。
神机营里留守的小山带着几名兵士昂头望着天,只要见有鸟儿飞过的影子几人便伸头踮脚,狠不能伸出手去抓了来。营正中蔡轮的营监帐篷里,双手被反缚着的王剪正呆呆向旷校尉述说那晚情形,旷怀抱着双手静听,只一双眼冷冷看着王剪。
“标下想了一夜算是想通了,茯芹妹子还是闺中待字少女,为保全名声不得已才出声认的。是我王剪害了她,如今赔她一命也不冤了。”说完抬起头,双眼不再躲闪旷校尉冷冷的眼神,“头断了不过碗大个疤,我王剪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司虞,标下只求您告诉一声茯芹妹子,王哥不怪她,王哥甘愿一死还她清白,但愿王哥来生有福时再娶她。”王剪说着挺直身子昂着头,大有视死如归之势。
“娶你个头。”旷突然勃然变色,猛抬手打了王剪一个耳光,厉声喝道:“做你的清秋大梦吧,自己钻了人家设下的套儿兀自执迷不悟,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王剪真是浑了?”
旷出手极重,王剪被打了一个趔趄,左脸立时高高肿起,旷校尉的话却似一阵惊雷让他顾不了痛,两眼发直地望着旷校尉,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司。。虞,设套?您。。是说茯芹妹子是在设套?”说完话才吐出满嘴的鲜血和一颗被旷打落的后槽牙。
“不是设套,你几时见过太子营巡城兵士跑到城南来?知道你是右锋营巡城屯长,他们又为何会紧跟在你身后?那茯芹若真是良家闺女怎么会半夜拉你进店投怀送抱?你的心让狗叼了么?”旷见王剪一愚至斯,大怒之下连珠般问出。
王剪一怔之后木然坐倒,垂着头一言不发,显见是在想老司虞的问话。旷校尉比王剪大了十几岁,平日里如子侄一般待他,此时望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旷校尉心中实是老大不忍,脸上却不肯带出一丝,狠声说道:“你自己将那晚情形再好好想想再说。”说罢甩手出了帐篷,刚放下软廉,就听‘嗷’地一声,王剪沙哑着嗓子狼一撕心裂肺般地嚎了出来,旷校尉怔怔站住,鼻子一酸,叹息一声后正要走向中军帐,就见孙旭东的几名亲兵已进了神机营,走到近前对旷说道:“校尉大人,将军大人下令将王屯长带到中军帐。”
这么快?旷不由大惊,王剪性情单纯倔强,遇上钻牛角尖之事很难回头。忙转身跟着兵士一起进了帐篷,对还在低着头的王剪喝道:“王剪,大将军和太子爷的侍卫长和余校尉要亲审你,千万不可认了,一定要拖过午时三刻,大将军自有办法救你。”却见王剪抬起头,两只眼中尽是茫然,旷校尉心中格登一声,完了。
王剪神情委顿,满脸血水地跪在中军帐正中,将台上孙旭东一看只当是一夜功夫和余便将王剪折磨得不成人形,顿时怒火中烧,恨不能立时下令就将和余劈了,奈何时机不到,只得暂压一压心中怒火,沉声问道:“王剪,你知罪吗?”
“回将军大人,标下知罪,只求速死。”王剪略跪直了身子,低声答道。孙旭东略感诧异,望了一眼站在帐门的旷,只见他两只嘴角略略下撇极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回报本将军,你犯了何罪?”
“标。。下标下昨晚酒多乱性,强入民宅,强奸了茯芹妹子,犯下淫**女的大罪,罪当腰斩。”
王剪如此痛快认罪,大出孙旭东的意料,先前和旷商量好的词句竟一句都用不上了,一时竟被他晾在将台上,尴尬异常。
“好,不愧为破虏军的人,果然是敢作敢当的好汉子,和某今日可是大开了眼界,见识了真英雄啊,心中甚是佩服啊,哈哈哈哈。”和余发了一会儿怔之后反应过来,不禁开心之极,先前心中的想像此刻就在上演,不由得放声大笑。“君武大将军,人犯既已供认不讳,大将军可行军法了。”
“这个。。。行刑的时辰不太。。。”孙旭东事前千思万虑却根本没想到过会有眼前的情形,一时心下竟有些发慌。和余是太子的侍卫长,官职不大却位高权重,头上顶着太子来头自是极大,不得罪证如何轻易敢动?心中只骂王剪糊涂,难道失了心疯?
“呵呵,标下只听说午时三刻后军中行法不吉,此时尚早,似乎大将军无须顾忌吧?”和余满脸阴笑步步进逼,心中只喊痛快。
“鼓响头通,令刽子手出红差。”万般无奈之下,孙旭东脸蹩得通红,对帐下亲兵令道:“来人,将他架起拖至较场腰斩。”
“遵令。”帐中的亲兵虽见大将军无奈,却不愿在和余面前丢了破虏军的气势,拱手大声答应后,转身踢响脚上的马刺,摆足了军姿大步出了大帐。
“且慢。”和余大叫一声,见孙旭东惊疑地望着自己,嘿嘿一笑说道:“将军大人,太子爷让标下关说的人情,您看还是得给些薄面吧?再说腰斩太过了,砍了下半截儿半天都不死,让人幓得慌。太子爷可是让王屯长留个全尸的,依标下之见鼓也不用敲了,把王屯长往柱子一绑,来个万箭穿心,既给了太子爷面子,王屯长也去得快。呵呵,大将军意下如何呀?”
孙旭东只觉眼前金星直冒,今天才知什么叫阴险小人。眼前的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对帐门的兵士吼道:“你没长耳朵吗?去,照着和校尉的意思办。”
“破虏军军纪之严明,标下平生仅见。”和余不顾四周剑一般的目光都指向他,作惊叹状摇头大赞,心中却享受着泄愤的快感,就是这支破虏军,自到了杜城坏了自己多少事,又让自己担受了多少惊吓,复仇的快感让他直想嚎上一嗓子,好容易才忍住。
“太子营有侍卫要见和余校尉大人。”门外守护的兵士大声禀道。正在兴头上的和余心中一惊,难道是破虏军报了太子爷?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一下眼色后对着孙旭东一拱手说道:“将军大人,标下去去就来。”
出了大帐不远就见自己派出去猎桔獾的几名侍卫正在那儿等着,心下疑惑问道:“你们怎么没出城跑到这儿来了?”一名都尉赶紧道:“大人,黄震手下把着城门呢,说是没有太子爷的手令,任谁都不准出城?”
“放屁。他们不认得你们是太子营的侍卫?你们没带腰牌?”
“认识,腰牌标下也带了,那守城的王八蛋非要见太子手令才肯开城门。”
妈的,和余心中暗骂了一声。黄震这小子肯定是为今早之事跟自己闹意气。心中气苦,只想来日若有机会这小子也要收拾了。瞟了一眼那几名侍卫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回营请太子爷下个手令?”
“去了。太子爷腰痛得站不住,回屋躺着去了。标下们可不敢惊动。”
“一群废物。”和余怒骂了一声,声音大响忙转头四周望了一眼,见没惊动什么人便低头略作思忖后转身回了中军帐,对孙旭东拱手说道:“将军大人,太子爷有急事需标下去办,标下去去就来,不过两刻功夫。”
孙旭东心中大喜,脸上却极力掩住:“和校尉请便,本将军不送了。”
和余转身出了大帐,他几名手下却仍站得跟钉子似的。旷校尉方才头上也见了汗,得此机会再也顾不得了,手按剑柄两眼紧盯着孙旭东直使眼色。
估摸着和余已出了大营,孙旭东冷眼望了一眼歪跪在地上的王剪,对旷说道:“旷校尉,王剪似是犯了虚脱的症候,你先将他带到神机营去喝些水,本将军随后就到。”
和余几名手下闻声就移步想围住王剪,就听啪地一声,孙旭东猛地拨出铜剑砍在将台上,瞪圆了爆怒的双眼喝道:“这可是在我的大营,谁敢轻动,斩!”帐内的兵士见状人人腰中剑出鞘直指着和余手下,几人面面相觑慢慢站回了原地。
孙旭东几步就跨进了神机营蔡轮的帐篷,跪在地上的王剪抬头不敢与他对视。仓促中旷将王剪刚才所说对孙旭东学说了一遍,孙旭东长叹一声说道:“王剪,真看不出你倒是个情种。”
“标下自幼孤苦无亲,从小与人作奴,看似作了回人,其实过得还不如畜牲,自在邺城跟了您才过了几天好日子。那日在酒店中见了茯芹妹子,心中便再也割舍不下,不是标下好色,而是。。而是,标下也说不清,总归是标下没出息,给将军大人和司虞丢脸,标下但求速死,来生标下变牛作马再报你们的恩情。”
王剪是坠入情网不能自拨,恋爱中的糊涂人儿。孙旭东心中明白了,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实是至理明言,即如王剪这般在沙场之上杀敌不眨眼的厮杀汉,遇上一个情字也只得举手投降,以至要求“速死”。孙旭东蹲下身,盯着王剪双眼说道:“王剪,既是你心中对那姑娘割舍不下,为何又要去死呢?”
“标下污了茯芹清白,自愿一死。”
“哦,那茯芹若是与人合伙设套害你呢?你岂不是正中了人家之计,白死了?”
“这个司虞方才也说了,不过标下觉得要真是茯芹与人设套害我,茯芹妹子心中便没有我,那我更得死了。”
孙旭东一听傻了眼,这回真是碰上一个超级大情种,无论如何左右都是死。心中只觉自古这恋爱中人,就有很多道理根本说不清。看着王剪两只泪眼,孙旭东的心一直在往下坠,这么好的兄弟就要死了自己却无可奈何。
“君武大哥,让我死吧,这个世界我已经活够了,再也不想活了。”王剪眼神迷散,梦呓一般轻声说道,孙旭东两眼顿时溢满泪水,身后冷峻的旷再也忍不住轻轻放了声。
孙旭东脑子中急速飞转,猛然一把抹去泪水,对王剪说道:“王剪,你听好君武大哥的话,如果茯芹是被人逼着设套害你,你还要去死么?”
就如行将溺毙之人捞到了一根稻草,王剪呆滞的两眼中慢慢聚起精光,五官扭作一堆,狞声说道:“死?老子先刮了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