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麻子心里清楚:马车是昼行夜宿,还要在途中逢店打尖,调喂马匹,这样他要是驴不停蹄,提前赶到禹王庄并非是什么难事……
青驴自然得听姜麻子的,他下让它迷恋那枣红马,它就不再依恋;他让它疾行它不敢缓走;只有一点他得按时给它草吃水喝……
就这样,天刚刚黑下来时,青驴就远远地与马车拉开了距离……
夜里,当马车投宿客栈时,青驴仍然连夜而行。
骑在驴背上,姜麻子有时为苏三妹担一会儿心:夜晚投宿客栈,两大浪子能否原形毕露?那样苏三妹这只骄傲的小公鸡可就神气不起来了。
转而思之,两大浪子目的是葛玉容,也许会装人装到禹王庄,他们会认为吃到苏三妹这条小金鱼不过是迟早的事,不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况且两个人赢得了苏三妹的好感,对于俘虏葛玉容是大大的有利……
这么一想,姜麻子便有些释然了……
心情一好,便又异想天开起来,若是自己一夜间俘虏了那葛玉容的芳心,使她同意嫁给自己,等两大浪子到时对他们宣称葛玉容已经是自己老婆,那时他们脸上的神情一定妙不可言,苏三妹也会傻眼……
转而思之,姜麻子又失去了信心:她凭什么嫁给自己?她也没病得要死而偏巧是自己救了她。
一路上胡思乱想,姜麻子终于在第三天来到了禹玉山的禹王庄。
禹王山只有一个山庄就是禹王庄。
禹王庄占尽了禹王山的美丽与清幽,大凡来过禹王庄的人都会说,禹王庄像个世外桃源。
这里不但是青山叠翠,绿水扬波,而且有花香淡淡,鸟鸣声声……
姜麻子到禹王庄时已是夕阳西下,骑驴前行,经樵夫指点,过一片竹林,穿几丛灌木。闻水流淙淙,举目看时:一座庄院傍山而设,掩映绿树之中,庄前面是一条山溪,溪水上有木桥横架,桥头垂柳婆娑,纤腰曼扭,似碧衣少女在欢迎上桥之人,过木桥便可到庄门前……
姜麻子骑驴到木桥前,下了青驴以手牵缰缓步过了木桥,走到庄门前。见庄门紧闭,遂以手拍击,扬声喊道:“开门,请开门。”
喊声刚落,里面脚步声响,有人应道:“来了。”
话音刚落,门闩一响,庄门便开了,门口出现一位青衣小帽的老者,满脸慈祥,未语先笑,道:“这位壮士,敢问你找哪位?”
姜麻子不像武林人,又其貌不扬,所以老者虽脸上带笑,但姜麻子看得出他热情有限。
遂微微一笑,道:“我要见葛家千金玉容小姐,有他父亲葛宫平葛大侠的消息传告。”
姜麻子知道葛宫平出外日久,禹王庄上下一定都在期待他早日归来,久不见归,当然十分惦记,若听说有消息来家,自然非同小可。
果不其然,开门老者一听说姜麻子是来传告葛宫平的消息,便双睛一亮,连忙点头赔笑,道:“快快请进。我家小姐这些天一直忧虑重重,正愁得不到主人的消息……”
说着话让进了姜麻子,转身把庄门关好,然后按过姜麻子牵着的青驴,朝上房扬声喊道:“小红,快来迎接贵客。”
喊毕,老者对姜麻子笑道:“老朽这就去把您的青驴牵去调喂。让小红她们招待阁下吧。”
姜麻子一听不由微微一怔,心道:“真的这么巧,这禹王庄果然有叫做小红的丫环。前番自己不过是信口胡诌,竟给蒙对了。看来这是个好兆头……
正思忖间、便见那老者牵青驴走向后院,而上房中门声一响,已经轻轻盈盈飘过来一位碧衣少女,头梳双辔,俊眉俊眼,模样俏丽,一眼见了姜麻子停住脚步,拜了个万福盈盈一笑,轻启丹唇莞尔道:“小女迎接来迟,还望贵客勿怪。快请屋里坐吧。”
姜麻子摇身一变,升为贵客。心中好不得意,一挺胸脯,迈步前行,径直走进了上房屋内。
屋内显然是个待客室,窗明几净,不染微尘。檀木桌椅,壁悬妙笔丹青。
姜麻子昂然走进,大刺刺便在椅上坐下,那叫做小红的碧衣少女为他斟上一杯香茶,放到身旁的桌案上,笑道:“大爷是要求见我家老爷,抑或是我家小姐,请告诉小女,好去禀告。”
姜麻子笑道,“我知道你家老爷不在庄内,就让你家小姐出来见我吧。告诉她,我带来了葛大侠的消息。”
碧衣少女小红应了一声,退出门去。
等姜麻子喝净了杯中茶时,屋门外轻盈地走进了小红,身后跟随着一位淡妆丽女。
小红走进朝姜麻子莞尔一笑,道:“我们小姐她来了。”说着闪身垂手恭立一旁。
她身后的淡妆丽女紧走几步,低头敛眉,到姜麻子跟前,盈盈一拜,柔声细语道:“小女葛玉容见过公子。”
说着缓缓长身抬头,瞥了姜麻子一眼,便走到隔桌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又道:“阁下说带来了家父的消息,小女很想知道家父是否安好?”
姜麻子微微皱眉,沉声道:“葛姑娘,你放心好了,令尊平安无事,一直很好……”
边说边投目这位葛玉容,他要好好打量一番这位“天下第一淑女”田小禾的女儿。
姜麻子未见过田小禾,便无法知道她长得像不像其母。
葛玉容算不得十分美貌,但看上去却十分秀丽。柳叶眉间透着淡淡的忧怨,杏眼中藏着缕缕的柔婉。举手投足,得体适应不失优雅,一颦一笑,微含羞赧,风仪端庄,一见之下便知是知书懂礼,极有修养。
闻姜麻子说葛宫平“平安无事,一直很好”,葛玉容面露欣慰,柔声道:“多谢阁下相告,小女不胜感谢。现下天黑日暮不知阁下用过饭否?舍下简陋,尚有薄酒素菜可以充饥,倘若不嫌,还望屈用。”
姜麻子咧嘴一笑,道:“饿是有些饿了,但现在我还吃不进去,因为我一桩心事未了。
葛玉容道:“阁下敬请明言,若敝庄能够帮助的话,必鼎力相助。”
姜麻子笑道:“葛姑娘,你连我的名号和来头一句也不问,你怎么相信我不会欺骗你?”
葛玉容轻轻地道,“相信不相信阁下的话是小女的事。欺骗不欺骗小女则是阁下的事,阁下若要欺骗,名号必也是假的,问与不同又有何异?”
姜麻子扬声一笑,道:“说得不错。葛姑娘,实话告诉你:我叫姜麻子,乃是一个江湖走方郎中,因为以前多次得葛大侠相助,是以心存感激,久有报答之心,恨无有机会。
“几天前在一酒馆听到两个人私下谋划要来贵庄骚扰葛姑娘,便想快些赶来告诉葛姑娘,以便小心防守,免受其辱。
“不料在途中遇上了那两个人,他们疑我是来贵庄传告这一消息的,便抓住我逼问来此干什么,我不得不信口开河说接到你的书信让我来贵庄为丫环小红医病,那两个人信以为真才放了我……
“现在那两个人就在路上,可能一两天便会赶到贵庄……”
葛玉容投目姜麻子,柔声道:“那适才阁下说家父平安无事,一直很好又是从何得到的消息?阁下可见过家父么?”
姜麻子皱了皱眉,心中暗忖:告诉不告诉她葛大侠的死信儿?告诉了吧,她肯定十分痛苦。不告诉吧,她又会怀疑自己所言不实。
遂道:“我还是十多天前见过令尊的,那时他已经和昆仑派的秀郎玉郎去了金陵,想必平安无事、一直很好……”
葛玉容微微颔首,道:“这我就放心了,多谢阁下实言相告。”
说着缓缓起身,对姜麻子道:“若无别事,就让小红领您到餐堂吃饭吧。吃过晚饭管家会安排阁下歇息。明天阁下要离去时小女再送别阁下。”
姜麻子急道:“葛姑娘,我暂还不想离去,因为那两个打你主意的人很难对付,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姜麻子所以不提来的这两个人就是七大浪子中人,是担心葛玉容听后吓得惊慌失措,不便应敌。
而葛玉容听完,微微一笑,道:“阁下的好意小女心领了,只是小女想他们要来是他们的事,我们也不能阻止他们,但他们也一定会讲道理,我相信他们不会胡来。请不必为小女担心。”
姜麻子闻言,淡淡一笑,道:“讲道理?那些人要是都讲道理,世上也就早没道理了。葛姑娘还是小心为妙,好自为之吧。”
说完对门侧垂手恭立的丫环小红道,“请带我去餐堂。”
姜麻子吃完晚饭从餐堂出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他到马厩看过了自己正在吃草的青驴,然后在老管家的引领下到客房睡觉……
香衾软榻,姜麻子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无亮。起床草草洗了脸,便有老管家来领他到餐堂吃早饭……
早饭之后,姜麻子便来到那间待客室见葛玉容,说明自己仍然不想离去,执意等那两个心怀不轨的人来后,使葛玉容摆脱了危险再离去。
葛玉容听了便也没说什么,告诉老管家好自招待姜麻子,直到他离去……然后葛玉容便回自己的闺房了。
姜麻子有一种感觉:葛玉容似乎并不介意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只是一颗心为父亲挂牵着,思念着……
就这样姜麻子便又住下来,多少显得有些死皮赖脸。仿佛他在别处混不上饭吃了,赖在禹王庄不走无非求个饱腹。
姜麻子暂且忍耐下这种委屈的心理,心中暗忖:葛玉容,待到你身受其辱时,便会明白我姜某人的良苦用心,你要误解就先由你……
就这样姜麻子又在禹王庄闲呆了一天。
这一天他是又紧张又无奈。
紧张的是两大浪子就要登门,如何应付葛玉容竟不愿与他商量,无奈的是葛玉容再没见他,她心中作何打算,便无从知道,莫非她也身怀其父那样的绝世武功,对于三两个登徒浪子根本不放在眼里?
若是这样,我姜某人岂非多余操这份心。
然而,遍观江湖又有几个人敢把七大浪子不放在眼里。
但紧张归紧张,姜麻子心中思忖,发昏当不了死。既然自己插手这件事就一定要有个好的收场……
第三天近午牌时分,坐在客房里无所事事的姜麻子终于听到了庄内他期待已久的喧闹。
喧闹声告诉他,两大浪子终于来了。
禹王庄在迎接客人的同时,自然也迎接进了自己长眠不醒的主人,迎接进了令人心胆俱碎的噩耗;迎接进了与悲哀同来的凶险……
姜麻子站在客房的窗前,从打开的窗子望着庭院里摆放着的三具棺材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庄中人
苏三妹和两大浪子已经被请到了待客室,想必也早有人去禀告葛玉容了……
葛玉容来了,带来了丫环侍女。老管家打开了一具棺材盖,让葛玉容看见了棺材里安静长眠的父亲……
葛玉容竟连摇螓首,柔语呢喃地道:“不会的,我爹不会死。真的不会,他一定是昏迷了……”
猛抬头对老管家道:“三叔,咱们庄里不是来了一个郎中么,你怎么还不快请他为我爹医治呀。”
老管家葛成流着泪点了点头,默默地向客房走来:他知道主人真的是英年星殒了,但他和葛玉容一样宁可相信这不是真的……
姜麻子在客房听得真切,看得清楚。不等老管家走进客房,他已经迎了出去。微喟道:“老人家,葛大侠的不幸几天前我就已经知道,只是一直不忍心开口……”
老管家葛成轻轻拭泪,叹道:“唉,就相烦劝一劝我家小姐吧,她打小就失去了娘,现下又没了爹,好命苦的孩儿。”
姜麻子缓步走近了那具棺材……
棺材旁木然呆立着葛玉容,双眼直直地盯着棺材内的她的父亲,脸上的神情就像在注视重病的父亲,根本不相信父亲已经离她而去……
姜麻子向棺材里瞥了一眼,抬头对葛玉容轻声道:“葛姑娘,令尊的不幸我早已知道,只是不忍……”
葛玉容闻言木然地抬眼望着姜麻子,轻轻地一字一顿地道:“原来你早已知道?敢情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传报这一不幸的清息?而当你见到小女时终不忍以实言相告,谎说家父平安无事、一直很好……”
说着,缓缓地在棺材旁跪下去,手把着棺材,注视着棺材里的慈父,轻轻地道:“爹,您真的扔下女儿自己去了吗?”话音一出,便娇躯歪倒一旁,昏厥了过去……
葛玉容相信父亲真的已死,知道父女真的天上人间已成永诀,她如何还能支持得住……
世间万般哀苦事,无非生离与死别。父亲毕竟是她唯一的亲人啊。多少年来是父亲又当爹又当娘养育她长大成人。
而今她青春成熟,父亲却撒手而去,怎不令人肠断心碎,悲恸欲绝。
葛玉容被侍女和丫环抬着回闺房去了,姜麻子也想跟去,可是没有人让他……
都知道他是郎中,竟没人让他去救护葛玉容,为什么呢?他自然不知道:只因葛玉容的闺房除了她的父亲还从未进去过任何一个男人……
姜麻子见老管家又亲手把棺材盖盖好,便轻叹一声向待客室走来,他要见一见两大浪子和苏三妹。
姜麻子走进待客室,见两大浪子和苏三妹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只是都缄默不语,神色凄楚。
他也没说话默默地在一把空椅子上坐了,招眼望向窗外,窗外庭院里老管家正张罗着让人搭灵棚……
这时见姜麻子坐在了椅子上,两大浪子中的冯三绝轻声道:“想不到你真的来了禹王庄……”
姜麻子淡淡地道:“不该来的都来了,我该来的还会不来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