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抖,使劲睁开眼睛。又是这个噩梦!从记事起一直到今天,这个噩梦每隔几天就会做一次,每次醒来,都是浑身发冷。
烛光一跳,眼前是爷爷的灵位。爷爷临走时还在念叨着我,我却没有赶上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回家以后,我坚持每晚给爷爷守灵,刚才趴在祭桌上睡着了。
爷爷早年是个走乡串户的货郎。解放前回到家乡,带着我的漂亮奶奶。没人知道这些年来他的经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漂亮媳妇是哪里来的。乡人淳朴,对于奶奶天人般的容貌,不敢直视。
爷爷有一样本事,就是寻找失物。邻家丢了鸡来找他,他就告诉人家,西南方三里。顺着方向找过去,果然有一些鸡毛鸡骨头。估计已经被黄鼠狼吃掉了,山里这东西多。当然,也有找到了活着的,要不然十里八村的也不会把爷爷传得那么神。
我出生前不久,奶奶死了。爷爷表情木木的,背着奶奶上了藏马山。藏马上有一个地方叫马头崖。马头崖是个二十多米高的绝壁,也是一个瀑布。水丰的时候,惊天动地的。水枯的时候,变成了细流,恰好掩住了一个小山洞。崖下是一个水潭,水潭不大,却深不见底。小山洞离地十多米高,洞口很小,仅可容身,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知道那个山洞的。
奶奶被葬在了那个山洞里。爷爷在水潭边上搭了个窝棚,从此不下山,也不说话。父亲每天给他送上饭去,爷爷有时候吃,也有时候不吃。粮食不能浪费,爷爷在窝棚外养了一头叫做小黑的猪。
我出生时,爷爷回了一趟家,拿着一张黄纸,纸上写着:“辛亥冬月生,命属钗钏金。虽遇严冬,然一生福盛,逢凶化吉,鸿图可期。单名亥,表字家福。”
父亲去给我上户口。派出所的警察说:“这名字真俗。这样吧,我给他改一下,响亮些,就叫家傲吧。”派出所是衙门,嘴大,而且人家是好心,父亲只好应了。在父亲的坚持下,于亥还是被写到了曾用名那一栏,算是给爷爷一个交待。
回头父亲给爷爷汇报于家福被改名于家傲事宜。爷爷一愣,奶奶去世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此乃天意,注定张扬,命中多舛,需要军旅行走。凡一十六年,从头再来。”第二次开口,就是弥留之际对我的念叨了。
我六岁以后,开始给爷爷送饭。每隔三个月,爷爷便让我吃一颗黑色的药丸。那药丸很苦,有几次,趁爷爷不注意,我偷偷的把药丸喂给小黑吃了。谁让小黑和我投缘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小黑这斯,还推三阻四的不肯吃。好东西怎么能浪费呢?幸亏小黑的力气不如我大。后来,爷爷也知道了药丸的去处,摸着我的头,看着小黑。我怕怕,就跑了。说也奇怪,小黑吃了药丸以后,就不再长大了。一年一年的,我都长到十六岁了,小黑还是那个样子。
按照爷爷的家训,我考上军校,立身行伍。从此走南闯北,晃晃悠悠,倒是走过了祖国的半壁江山。接到爷爷的噩耗回家送殡,区指算来,已经十年了。
爷爷写的黄纸批命也传到了我的手上。钗钏金命,据说多有女子扶助。这条大概是不灵的,我都快三十而立了,还是孑然一身,没有哪个女子对我稍有青睐。福胜也未必,军旅十年多有舛厄,想是严寒未过?逢凶化吉仍不知其时,宏图大展尚遥不可期。
黄纸依旧,爷爷渺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