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大半年,怡兴洋行由全盛进入到了内外交困、青黄不接的危难时刻。
在经济损失与人才流失的双重打击下,赵习瞻为了维持洋行的正常运转,不得不开展新一轮的招贤纳士工作。
而洛鸿勋便在此阶段崭露头角,且平步青云升至二班,目前主要负责钟表行的运营以及剿丝厂的货物流通。
可赵习瞻从前只见过洛鸿勋一面,且对他与自己女儿交往过密一事还心存不满过,如今怎会破天荒地重用他呢?
原因是这样的,“兴和”号沉船后,洋行内部分高层人员离巢,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当中与赵习瞻经年累月的独断作风不无相关。
那些日子里赵习瞻精力匮乏,面对多方困扰,有些力不从心,因而在人才紧缺之际他不得已才对洛鸿勋这个小角色委以重任。
而这当中有一件大事须得一提,不然洛鸿勋即便再出类拔萃,也根本没机会脱颖而出。
此事便是“兴和”号海难后,如何向新加坡商人李应泉交代,且针对此问题洋行内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怡兴洋行收了万福商行大老板李应泉的定金,却没按时交货,即使是出了不可抗拒的天灾,时间延误了这么久也必须得给对方一个合理的答复。
商讨时,大多数人认为应致信一封给李应泉,与他商议看看可否通融怡兴只赔付定金的一半,毕竟洋行现在流动资金的周转出现了困难。
赵习瞻虽隐约感到这个方案有些问题,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当晚,洛鸿勋从吴承昊那知晓了此等解决方法后深感不妥,因而思考了两日后的他决定前去洋行与赵老板当面谈谈。
可赵习瞻怎会轻易理睬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
的确,赵习瞻得知此事后,根本不想浪费时间理会对方,可一旁的吴承昊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吴承昊用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喋喋不休地力荐着洛鸿勋,最终赵习瞻才决定见识见识这小子到底有何本事,毕竟如果对方真能提出什么好建议帮洋行度过此劫,这才是当下节骨眼上最要紧的。
终于,当日下午赵习瞻给了久等的洛鸿勋这个机会,且亲自接见了他。
这是赵习瞻第二次见到洛鸿勋,此先也就是在揭发夏虞的那次商会上,因在场人数众多,赵习瞻并未仔细瞧过对方,可这次不同,屋内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袭白色长衫的洛鸿勋进来后,在办公桌的另一边,赵习瞻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这个“穷小子”一番。
见对方确实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赵习瞻的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平生了几分反感,可城府较深的他并未当场显露出来。
赵习瞻先是客气地与洛鸿勋寒暄了几句,接下来便把发言权交给了对方。
洛鸿勋见他还算平易近人,于是放下心理包袱后直言不讳地阐述起了自己的想法来。
他恭敬且委婉地说道:“赵先生,我认为怡兴与万福的协商方案稍有不妥,怡兴并未给对方看到足够的诚意。”
说完,洛鸿勋瞄了一眼赵习瞻的反应,见对方一脸木然,并未显露不悦,继而他压低了声音,谨慎地继续将心声道来:“如果真要这样处理的话,李老板甚至一连串的新加坡商人今后可能不会再愿意与怡兴洋行合作了。”
赵习瞻听了这句后,挑了挑眉毛,嘴角又向左轻撇了少许。
紧接着,他有意无意地啪嗒了两下嘴巴,一粒尖尖的虎牙露出唇边后,略显不屑地问道:“呵呵,那你告诉我,怎样才算有诚意?”
这一回,洛鸿勋也近距离地观察了赵习瞻一番,进门后他都没怎么敢直视对方。
可由于二人已近在咫尺,赵习瞻刚刚那一系列的微表情全被洛鸿勋瞧在了眼里。
这时的他虽十分忐忑,心里没底,可接下来,他仍得强装淡定,继续道出自己的方案。
他说道:“我觉得可以这样解决,您听听看,合适不合适。”
“我们可以先同广州的银器商孟良和谈补货一事,看是否可以降些成本再拿到一批新银器。”
“然后租赁船只,将货物运送至新加坡,洋行的人须亲自前去解释整个过程的始末,尽量弥补李应泉的损失,这样做才可以将洋行的信誉加以维护。”
洛鸿勋虽有些惧惮赵习瞻,但他还是有条不紊地将大体方案讲了出来。
闻后,赵习瞻虽不屑一顾,但仍是佯装友善地回了句:“你的提议很好,洋行内也曾有别的人提过类似的建议,只是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按照你们的说法,为了维护信誉我需要付出的资金大约得有七八万两白银,你晓得么?而我的协商方案最终有可能只消耗两万五千两...”
犹豫了少许后,始终挂着笑的洛鸿勋不卑不亢地反驳说:“赵老板,你所说的七八万两成本只是粗略地估计,如果整个计划由一可靠之人来完成,也许成本精打细算下来,会低于此数字,且如果按照我刚刚说的方案,不仅仅是保住了洋行的诚信,而且还会从李应泉那拿到这笔交易的五万两余款,所以全部算下来最终不一定有亏失!”
此刻,对方说的话算是入了赵习瞻的耳,他长舒一口气后,靠在了椅背上,看似轻松地闭起了眼休息,可实则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计算盈亏。
的确,如果可以顺利取回银器的余款,那洋行的损失可能会减少许多,毕竟当初李应泉开出的十万两白银总价利润对怡兴洋行来讲还是相当可观的。
可还有一个环节十分关键,那便是出了这么惨烈的事故后,且才时隔仅仅一个多月,谁还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再次出海呢?
这也是他此前打心眼里否决此议案的另一个原因。
会上的确曾有人提过与洛鸿勋相似的方案,可当赵习瞻问道“谁愿意去”时,在场的众人竟全都低头,默然不语。
所以赵习瞻的忧虑不无道理,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因而,赵习瞻凛凛直言道:“你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行,只不过这一时半刻的洋行内怕是很难找到再愿意出海之人了!”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一秒钟过后,洛鸿勋竟上前半步道:“我愿意去,我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