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转眼已是亥时。
窗外细雪飘飘,又再开始下起雪来。
水心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抬手轻拍身旁伏桌而睡的冷小弟,轻唤他起来,叫他背起还在酒醉的邹老先生准备离开。
冷小弟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走过去,小心的自椅中将瘫软的邹老先生拉起来背到背上。
“走吧。”水心淡淡的说了一句,遂推开雅间的房门带头离去。
冷小弟也不再多言语,沉默的跟在水心身后,不敢发问。
虽然他一向迟钝,却也可以看得出来,今晚的师姐情绪有些不大对,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水心在前,冷小弟背着邹老先生在后,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一前一后的顺着楼梯缓缓而下,耳边只能听得到脚踩在木质楼梯上所发出的声响。
“东家。”守候在一楼柜台的李掌柜,见到水心下来马上迎了上去,眼中带着急迫,似是有事想说。
水心看了他一眼,对着他微微摇摇头,丢给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随后就步出醉仙楼的大门。
出去之后,水心负手而立,抬头望着醉仙楼三楼雅间还敞开着的窗户,细雪被寒风吹落在脸上,凉凉的,冷冷的,让人不禁精神一振,头脑也更清晰了些。
“师姐,你在看什么?”冷小弟见到水心的动作,也跟着抬头观瞧,却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就是个破窗户吗?有什么好看的?
冷小弟看了半天看不出任何不妥,也就失了兴致,把身后背着的邹老先生再抓紧一些,免得他滑落跌到地上去。
“小六,你说……如果有人用你心爱的女人来威胁你,叫你出卖自己的朋友,你是会从,还是不从?”水心忽然有些心不在焉的问到。
“女人?”冷小弟歪头打量着水心,不太明白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说到女人上去,觉得最近这几日的师姐确实有点怪。
不光是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就连做的事也是怪里怪气的。
就像今日,照理来说见四哥是不该带着外人来的。
以四哥的身份地位,一举一动都有多少只眼睛隐在暗处盯着,稍有不慎就将引来口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师姐该比自己清楚才是。
可是偏偏在师姐的恩师邹老先生无意间问起之后,师姐竟然就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带着邹老先生一同前来。
再有,方才在酒席之间,师姐和四哥说话也都是高来高去的,假的可以,那些话让人一点都听不懂,搞不清,根本就不像他们平时私底下会说的话。
再然后就是现在,师姐竟然会突然之间问自己这么一个摸不着边的问题,到底是何用意?
到底也是跟在水心身边长大的,冷小弟虽然平时就是个什么都不想的吃货,却也偶尔会有敏锐细致的时候。
而今晚正好他吃的很满足,食欲暂时消退,让他久也不用的脑子稍微有时间能够掏出来用用。
冷小弟一时之间摸不透水心问话的意思,不敢随便乱答,只是傻傻的回望着她,眼中满是无辜。
问出的话如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音,让水心有些狐疑的转头去看,却在看到冷小弟那难得用脑的表情时呵呵轻笑。
“没事。”水心对着冷小弟眨眨眼,“我只是随口问问。”说完,便不再停留,朝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向着暂住的邹府方向而去。
冷小弟见状也紧随其后,身后背着一个人也不见任何吃力,轻松的跟在水心身旁,与她并肩走着。
只是,水心与冷小弟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酒醉不醒的邹老先生,此时正悄悄张开眼。
寒风夹杂着细雪越下越大,渐渐的,地上已是一片银白。
脚踩在上面,不知不觉便会留下一串长长的鞋印,似是正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旁人——我自何方来,正欲往何方而去……
……
京城,睿王府。
回到府中之后,睿王萧靖宇便马上屏退旁人,连林文林武都没有留下,把自己反锁在书房中,望着那只水心交给他的小木匣发着呆。
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如梦方醒,缓缓打开那只小木匣,双手有着些微微的颤抖。
小心的自那堆小玉佩中找出那块染着艳红的墨玉碎片,放在手上反复的端详,终于被他给发现,在那墨玉的背面有些凹凸不平,似是被什么人在上面刻了些什么字。
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那些凹痕,却发现那是个小小的“三”字,再摸,就没有任何的线索了。
三?什么意思?
心中焦急的睿王有些坐立不安,反复的摸着那块墨玉,甚至于将蜡烛取来,就着蜡烛的火光反复的观瞧,却还是一无所获。
就这些?没了?
不怎么信邪的睿王又将目光转向匣内的那组杂佩,一把将其全部倒出,挨个的拿在手上细细观瞧,却还是没有找出任何不妥。
颓然的将手中之物丢在一旁,睿王细眯着眼,又再拿起那块墨玉,放在手中无意识的把玩。
他现在需要冷静,需要仔细想想水心的用意。
首先,水心很清楚这块墨玉对自己的意义,这点无庸置疑。
当年她也是在了解过自己的过往之后,不忍见自己独自难过才会耍赖的夺取其中一块,强词夺理的说着自己与这玉有缘,一定能再遇到其他有缘人。
其次,水心这丫头今日与自己碰面时也很怪。
这丫头一向最忌讳外人知道自己与她的关系,可是今日却带着她的恩师一同前来,并且还故意约在这人来人往,富贾巨商聚集的东大街上。
再者,自己去时那一路上听到的风言风语。
水心这丫头不但别有用意的承认自己就是这家酒楼的东家,更是公然对着云家落井下石,把话说的毫无回转余地。
这显然不符合水心的性子,她并非是那种喜好哗众取宠,博取别人目光的人。反之,她这个一向喜欢低调,从来都不喜欢惹人注目。
另外,还有那钱家。
水心表面上虽说是怕被牵连,被人怀疑到她的头上。可是自己却很清楚,那把火绝对就是这丫头亲手放的!
还有,她一再提起的钱大爷、钱二爷等人……据自己所知,钱家的家主现在应该是钱五爷才对,怎么钱家出了事,这丫头一次都未曾提到过钱五爷?
莫非……这钱五爷出了什么事?
大方承认自己就是醉仙楼的幕后东家,当着众人的面与云家恩断义绝,大张旗鼓的与自己在醉仙楼见面,莫名失火的钱家,钱家出事却一句都未被提起的钱五爷……这其中……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睿王仔仔细细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还有水心说过的每一句,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
京城,邹府。
水心与冷小弟背着酒醉的邹老先生回府后,马上唤来厨娘准备热水和醒酒汤,又让两个年老的老家仆帮忙伺候着,帮邹老先生洗脸更衣。
而水心呢,则带着冷小弟各自回房,去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打发冷小弟动作快些回去收拾,收拾好了就来这里找自己,水心转身走进自己暂住的小院,刚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屋子中有着光亮,显然是屋中有人。
水心见状也没什么反应,而是缓缓朝着屋子走去,推开门,见到里面之人果然就是慕容白,身上还背着他的包袱。
“你动作倒是快。”水心对着他微微一笑,动手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随意的丢进去塞好,全部弄好之后,包袱看上去竟然比慕容白的还要小上许多。
水心拎起来随意的看看,颇为自嘲的呵呵一笑,“咱们现在还真是身无长物啊!”
慕容白面无表情的看着水心的笑脸,眼中有着担忧。
“就这样走?”慕容白忽然问道。
“嗯,有些事不想知道。”虽然慕容白的问题有没头没脑,水心却是清楚他在问什么。
“……如果有人一定想叫你知道呢?”沉默了一会,慕容白忽然又问,眼睛却没有看水心,而是望着窗外。
水心抬头,也随之望向窗外,抿着嘴,没有出声。
水心明白,此时窗外一定有人,而且是自己此刻最不想见到之人。
慕容白刚才一问是让自己选择——如果自己想见,他不出手;如果不想见,他也自有办法让人开不了口。
沉默了好一会,水心才开口,轻轻的道:“先生,外面雪冷风凉,您还是进来说话吧。”
说完之后,房门内外全是一片安静。
又过了好一会,房门才“吱呀——”一声被人从面外轻轻推开,原本酒醉正在睡觉的邹老先生此时正站在门外,穿戴整齐,目光清冷,没有任何酒意。
“丫头,你果然全都知道了。”邹老先生面露苦笑。
“如果您说的是您与秦兰小姐的事的话,那水心确实是知道了。”水心的脸上也在苦笑着。
风,越吹越大;雪,越下越大。
邹老先生与水心分站在房门内外,双双苦笑,那笑——
很苦,很苦,远比黄连还要再苦上三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