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衔珠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泛白,她匆匆卸掉男子的妆容,脱掉外衣,倒头便睡。
她睡着了,又梦到了小时候遭遇战乱的事情,梦境真实而清晰,只是,这个梦又在她即将看清父亲的面容时就中止,她始终来不及听到父亲对她说的话。
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这个梦很重要,她不甘心这个梦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嘎然而止,于是她一遍遍的重复这个梦,竭力想看到梦的结局。
“爹……”
“娘……”
梦里看到、听到的一切令她感到恐惧,她流着汗水,一遍遍的叫着爹和娘。
“这孩子,怎的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不成?”一大清早就跑过来看女儿的风母坐在床边,心疼的拿毛巾帮风衔珠擦拭脸上、头上的汗水,“明知京城险恶,不可贸然行动,你这孩子就是不听,也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惊吓……”
“珠儿,你醒醒。”她轻轻推着女儿,但风衔珠睡得极沉,不管如何挣扎、辗转、呓语就是醒不过来,她摇摇头,拨开女儿的刘海,擦拭微湿的发际线。
“咦,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她很快发现女儿的发际线竟然上移了不少,还歪了?
她仔细检查女儿的额头,吃惊:这头发……难道是假发不成?
她试着拔了拔女儿的一束发根,居然轻易的就拔起了一块,而发根之下竟是光秃秃的头皮,她一鼓作气将假发全拔了下来,看到女儿居然剃光了所有的头发,心里真是又惊又气又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怎么把满头青丝都给剃了?
“不不不,”她很快又摇头:“珠儿不是不孝的孩子,平素又把头发当宝贝,不轻易让人碰的,她会把头发剃掉必定有什么缘故,难不成她是想出家?”
“算了,我还是把这假发套回去,待珠儿醒来再问个清楚……咦?珠儿头上这些线条又是什么?”她注意到了风衔珠头上的刺青,抬手抚摩,更是吃惊,“看着像陈年的伤疤,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头部受这么多的伤,那得有多疼?我可怜的孩子,莫不是这些伤口太疼,珠儿只得把头发都剃掉了,好上药治疗?”
“唔,这头上确实有药的味道,等鸣安回来,我得跟鸣安说说,让他有空带珠儿去治这些伤疤,能消掉最好,要不然珠儿以后怎么嫁人……”
“唉,也怪我这个母亲不够关心女儿,连女儿头上受了这么多伤都不知道……”
风母帮风衔珠擦拭完头上的汗水后悄悄将假发套回去,又帮女儿换了干爽的衣服后才离开。
一个多时辰后,风衔珠幽幽的醒过来,看到日头已经升到了中天,心中暗暗道:我怎的现在才醒过来,我得赶紧去告诉母亲随意没事。
随意……应该是真的没事吧?
她走进卧室,到处都找不到母亲,问了负责留守的管家,管家道:“夫人刚刚出门,说是去附近的集市买针线,可能要傍晚才回来。”
“你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了?”风衔珠急道,“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她一个人出去得有多危险……”
“大小姐不必过于担心。”管家安慰她,“夫人出家这么多年,容貌也有所变化,乌衣卫和潜伏在风家的奸细一定不知道夫人的模样,夫人出门时也做了乔装,不会有事的。”
风衔珠摇头,很不赞成管家的安排:“虽然如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赶紧出去找母亲。”
“夫人不让我们跟着,说人多扎眼,她一个老妇人独自买些东西更常见。”管家道,“夫人还让我转告大小姐,说她哪怕老了也是将军夫人,曾经跟着老爷走南闯北多年,连打仗都见识过的,并非平庸老妇,还请大小姐相信她能平安回来。”
风衔珠无语片刻后,叹气:“我明白了,我也出去买些南下所需的物品罢。”
她还是不放心母亲,她要去找母亲。
于是她连午饭也没吃,拿了两个饭团就出门,以最快的速度往最近的集市行去。
布料铺子,针线坊,烧饼摊子……她知道母亲喜欢逛这些铺子,便一家一家的找过去,终于,逛到街尾的时候,她看到一名微偻着腰、粗布荆衣的老妇人从这一带最有名的酒楼里走出来,臂间挎着一只竹篮,竹篮上面盖着黑布,她一眼就认出老妇人就是自己的娘亲。
她暗暗道,母亲乔装得还挺成功,没有了平时那种透着清高的风骨,与路边那些平庸的老太太们没有什么两样。
风衔珠刚想过去打招呼,就见母亲左右看看后走到一顶简陋的轿子边,上轿。
她点了点头,暗道,母亲年纪都这么大了,逛了这许久也该累了,是该坐轿子回去。
轿子动了,令她意外的是,这顶轿子前进的方向却与她们的住处相反。
母亲莫不是逛累了,犯困了,连轿子的方向走反了都不知道?
风衔珠加快脚步,匆匆跟上去。
跟过两条街后,她看到轿帘掀开了,母亲探出头来跟轿夫说着什么,还指了指路,看来不像是不知道走错了路的样子。
母亲到底要去哪里?
风衔珠心里忽然就是一动,想起了千夫人对她说的那番话,难道母亲是要去见什么人?
她打消跟母亲打招呼的冲动,下意识的隐在路边的树影里,不动声色的跟在轿子后面。
母亲所为绝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悄悄跟在母亲的后面,只是为了证明千夫人的话是错的,是在诱骗她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轿子行了大半个时辰后,停在一个对风衔珠来说很是陌生的街口,风衔珠看到母亲下了轿子,进了路边一条狭窄幽暗、丝毫不起眼的巷子。
她随后也踏进那条巷子,发现巷子里各条小道纵横交错,路径颇为复杂,好在母亲走得慢,她走得快,她还是很快发现了母亲的背影。
母亲走在这么复杂的地方,却走得轻松自在,难道母亲以前来过这里?这里是母亲的娘家不成?
就她所知,母亲出嫁多年,父母已逝,兄弟姐妹早已外迁,在京城几乎没什么亲戚了,也与亲戚早无来往,母亲来这里做什么?
绕了十几个弯后,风母停在一间屋子面前,从袖子里掏出钥匙,开门,入内。
风衔珠很耐心的蜷缩在巷子拐弯处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盯着那间屋子。
约莫一柱香时间后,风母走出那间屋子,锁门离开。
风衔珠待母亲消失好一会儿后才走出来,敲那间屋子的门,无人回应。
她拿出一根铁丝,撬锁,顺利入内。
里面就一个小院子和一间屋子,似乎没有人在家,院子打扫得很是干净,她看到了晾在院子里的男子衣物,目光好一会儿移不开。
这其中有几件衣物,不就是娘亲亲手缝制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