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不大一会工夫,就来到了东港市最大的一家酒店——宏图大酒店。
宏图大酒店的瑶山厅里,有四张餐桌,如果全部坐满的话,大约能坐四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四张空位子,不用说,这就是给萧正阳一家和吴晓斌留下的。
大家看到萧正阳出现在门口,呼啦啦都站了起来,涌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跟萧正阳打招呼。
吴晓斌往旁边闪了闪,从人群旁边走了过去,和后面几个没有挤过去的人寒暄起来。
这几个人,都是在东港市定居的,跟萧正阳和吴晓斌经常有联系,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像其他人那样,过去跟萧正阳客套了。
“晓斌,导员的身体最近怎么样?手术做得还算成功吧?”
“恢复得挺好的,猛子,导员经常念叨你们几个呢,说你们平时也不去他那坐坐,太不够意思了!”
杨猛叹了口气,道:“我也想去啊,可是真的抽不出时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班那个地方,离市区那么远,一个周也就能回来一天,我再陪陪孩子,伺候伺候老婆,哪还有时间去干别的?再说了,即便我有空了,导员现在生意做这么大,他也不一定有空啊。”
吴晓斌道:“那倒也是,今天要不是老战友们来了,导员肯定也不会来参加这个饭局,他差不多有两年都没在外面吃过饭了,上次手术的时候,你们去看他,不都是在家里吃的嘛!”
杨猛和身旁的几个人都点头称是。
萧正阳那边,气氛十分热烈,一群人围着他,闹哄哄地在打招呼,当初和萧正阳一起搭档的连长雷鸣正站在萧正阳的身边和他说话。
雷鸣个头不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身材干瘦,其貌不扬,但是他的眼神像鹰一样,特别锐利。
他握着萧正阳的手,对大家喊道:“哎,同志们啊,咱们这帮兄弟们,可是好多年没见了,今天一定要和指导员好好喝一杯啊!想当年在瑶山,指导员那可是号称定海神针,千杯不醉啊!”
千杯不醉,那是夸张的说法,定海神针,还真有这个外号。
当初在瑶山连队的时候,就没几个人看见萧正阳喝酒喝多过。晕肯定是晕过,醉肯定也是醉过,可谁也没见他喝酒出过洋相。
萧正阳有酒量,但萧正阳是指导员,别人都可以糊涂,他必须要保持清醒,这是他时刻提醒自己的话。
在部队,没有人见他醉过酒失过态,可是,在他离开部队之后,就频频发生喝酒喝到失忆的事件了。
以萧正阳自己的理解,这都是因为他离开了部队,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岗位,精神上放松了的缘故。
有一段时间,真的没人管他,可自从欧阳青回到他身边之后,他就老实了很多。
欧阳青不怕他喝酒,就算是在家里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欧阳青也没心疼过酒钱,也没有阻拦他和朋友出去喝酒,但是,欧阳青担心他的身体。
欧阳青一直觉得,是因为她当初的一时自私,害得萧正阳落下了残疾,害得萧正阳年纪轻轻就不得不脱下军装,离开部队。
她为了萧正阳的身体能恢复健康,做了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承受了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难。
欧阳青觉得对萧正阳有愧,萧正阳也觉得对欧阳青有愧,就是因为他的一个谎言,欧阳青放弃了自己的工作,放弃了自己原来的生活,千里迢迢来到他的身边,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和他生了孩子,结了婚,在他经济上最困困难,身体频频出现问题的时候,没有离开过他半步。
因果的事情,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楚。
众人寒暄了片刻,分别落座,酒席准备开始。
吴晓斌站了起来,冲大家招了招手,喊道:“兄弟们,咱们这么多年没见,这一次好不容易聚得这么齐,咱们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吧?”
“好!”众人齐声喊了一声,把站在门边的三个服务员吓了一跳。
吴晓斌往旁边的空地走了几步,面向大家,举起了左手,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瑶山站全体官兵都有了,以我左手为基准,成连横队——集合!”
萧正阳知道吴晓斌要干什么,大家也都知道萧正阳要干什么。
房间里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萧正阳动作最慢,等到大家跑过去列队的时候,他拍了拍站在他旁边的雷鸣的肩膀,道:“老雷,你来,我这个腿脚不太方便。”
雷鸣拍了拍萧正阳的胳膊,也没推辞,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吴晓斌左手方向稍微靠后的位置,抬头挺胸收腹,以标准的军姿,立正站好了。
吴晓斌喊道:“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
三十多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衣着五花八门,发型参差不齐,有的人常年在办公室工作,白白净净,有的人又黑又瘦,脸上爬满了生活的沧桑,可在吴晓斌一声接一声的口令中,顷刻之间,排成了三排,像一杆杆标枪一样,挺立在那里。
吴晓斌一个转身,右脚啪地一声靠在了左脚的脚跟,面朝着雷鸣,刷地一声敬了个军礼,中气十足、一字一顿地喊道:“连长同志,瑶山站全体官兵集合完毕,请指示!值班员吴晓斌!”
雷鸣还了一个军礼,朗声说道:“稍息!”
吴晓斌转过身,喊了一声“稍息”之后,再次向右转身,跑向了队尾,自行转过身,向排头兵看起,然后立正站好。
雷鸣用标准的军人步伐,齐步走向了队伍正中央的前方。
“点名!稍息!”
队伍在雷鸣的口令中,齐刷刷地立正,然后再稍息。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都是那么流畅,就好像几十号人一直都生活在军营中,从来没有离开过部队。
“萧正阳!”
“到!”
“胡小飞!”
“到!”
……
雷鸣一个个的点着众人的名字,就像当初在瑶山的周末晚上。他虽然没有拿花名册,但他基本上是按照当初的顺序,从干部到战士,从老兵到新兵,一个个地点了下去。
每个被点到名的人,自动立正,等到点下一个人名字的时候,再自动稍息。
雷鸣的声音,点到后面的时候,已经有些嘶哑,不知道他是有些哽咽,还是因为好多年没喊口令,嗓子已经不如以前那么清亮。
欧阳青拉着林子的手,就站在萧正阳的身旁,轻轻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能感觉到,萧正阳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萧正阳不会这么早离开难舍的部队,脱下那身军装。
包间里,三个服务员在酒柜那边站着,两个端着盘子的服务员,停在了门口,一声没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大家似乎都有些震撼。
门口路过的客人,都忍不住伸头往里面看上一眼。
“当兵的素质就是不一样啊!”
“一群傻大兵,在这嘚瑟什么?”
“……”
有人表示赞叹,有人在那嘲笑,服务员好像醒悟了过来,轻轻地把包间的门关上了。
雷鸣把人员点完,然后说道:“下面请指导员讲话!”
萧正阳听到雷鸣点完名,请他讲话的时候,他把身旁的椅子往边上推了推,缓步走到了队伍面前,他的脚步,没有雷鸣那么有力,但他行走的节奏,异常平稳。
“同志们!稍息!今天能见到大家,我有点激动!我们瑶山站的这帮老战友,时间最久的,差不多有十年都没见面了吧?我今天呢,本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可我又不想让大家饿着肚子听我在这瞎唠叨,这样吧,我在这就不多讲了,咱们先坐下,边吃边聊!在吃饭之前,我们来个饭前一支歌,好吧?”
众人齐刷刷地立正,喊了一句:“好!”
萧正阳抬起双手,做好了起手式:“团——结,预备——唱!”。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嘹亮的歌声在瑶山厅响起,宛如回到了当初的瑶山连队。
以前在连队点名的时候,萧正阳能讲连续讲十五分钟不带重样的,开连务会的时候,他能讲半个小时不带重样的,上政治课,他能连续讲四十分钟,今天,他也可以讲那么长时间,甚至讲得更久,但他还是选择了少讲。
饿着肚子听别人讲话,就算是别人讲得再精彩,也不会听得那么舒坦,这是蒋正阳离开部队十年来的一个体会,也是他这几年不太愿意讲废话的原因。
吴晓斌这几年一直跟着萧正阳,他了解萧正阳现在的习惯,所以,等到歌声一停,萧正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就跑到了队伍前面,整队向雷鸣报告:“连长同志,点名结束,是否开饭?”
“开饭!”
队伍解散,众人笑中带泪,勾肩搭背,放松了身体,挺着肚子,拍着肩膀,恢复了日常状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退役军人,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在一定的条件和氛围下,他们会像变形金刚一样,瞬间揉成一块,变成一个整体,变成一个打不穿、砸不烂的钢铁机器,可一旦转换了条件,他们也会立刻变成普通人,变成为了柴米油盐发愁的失业者,变成小贩,变成了朝九晚五的工薪阶层,变成政府人员,变成执法的警察、城管,变成商人,变成罪犯,变成死人……
萧正阳和雷鸣在担任指导员和连长期间,瑶山站人数最多的时候,一共有六十七位官兵,今天来到这个地方的,只有不到四十人。
除了一个在坐牢的,一个车祸去世的,还有十几个在瑶山站服役的时间太短,呆了三五个月就就调走了,实在联系不上的,但凡当初在瑶山站呆过一年以上的,今天基本上都到齐了。
这里面,就有失业者,有小贩,有工人,有公务员,有警察有城管,也有商人。
当然,这里面也有三位现役军人。
这次聚会,是萧正阳发起的,因为在他最艰难的时刻,这些老战友,不管是身在东港的,还是在外地的,只要他开口求助过的,都无一例外地向他伸出了援手,帮他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今天是八一,是军人的节日。
而十年前的八一,正是萧正阳脱下军装,带着自己的行李离开部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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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