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拒绝,我怎舍得拒绝?此时的云,一如孩童,激起我心灵深处的母性。
我重新坐下。听他低声倾诉:
“母亲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她是世界上最贤惠的女人。
她很疼我,当然也很爱我的父亲,就是曲叔。她一心一意地为这个家作想。
她每天起早贪黑,种菜、养猪、养鸡,还要忙田里的活计,什么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小时侯经常见她挑着满筐的鸡蛋到我们村叫卖呢!
“卖鸡蛋喽!新鲜的土鸡蛋,没吃饲料长大的鸡!大家快来买啊!”
但她的声音很温柔,不如水乡女子的甜糯,不像一般的乡村女子的粗嗓门,是清清脆脆的。
我很爱听,常跟着她身后跑,还偷偷地学了一阵子。但是后来发现跟她的嗓音有着天壤之别,就羞愧得自动放弃了。
我以前住的村子和云的村子只隔着一条河,河上没有桥,只有一道大坝相连。
平常他们要出门就得穿过那道坝(注:村里人称为陂。),那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我十三岁那年,我妈挑着两筐满满的鸡蛋到镇上去卖。
在经过河陂的时候,脚下打了滑,摔倒了。因为她挑的担子太重,人很快就沉入河底,我在楼顶看到她没有一丝挣扎,再也没有上来……。
当时天色很早,还没有多少人起来。我一边朝出事地点跑去,一边拼命喊:‘救命啊!救救我妈妈!’”
他泣不成声。我把手绢递给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咳了一下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我爸随后就醒了,我爸问明了出事的地方就跳了下去。可是他摸索了半天也没能见到我妈。
于是我们俩又顺着河堤一直朝河下游寻找。但是始终不见我妈的踪影。
天色愈来愈暗,我们早饭和午饭都没吃,就是一直在那边反反复复地找着……。
到后来,实在看不见了,我们就拿了电筒来继续找。我们就这样不吃不喝地找了一整个白天,又一整个夜晚。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们才在河下游的那片芦苇荡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她被卡在那个芦苇根错综复杂的小水洼里,已经被水泡得全身发白、浮肿了,身体严重变形,我差点儿都认不出她来了……。”
他终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明白了,他为什么经常喜欢一个人往芦苇荡里钻了,尤其是夏天的晚上。
我还记得当时问他为什么带我去那里看星星呢,他的回答害我以后再也不敢去那了,就算是白天也不敢。
我也想明白了他选择读水利工程的原因了。只是,为什么他要选择去重庆呢?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话。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直到曙光出现。
大年初二,云陪我到祭拜了我奶奶,随后我们又一起到他妈妈的坟前祭拜。
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她们死后都不过只有一座孤坟而已。我心中感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但愿,她们都变成了天空中的星星,不求最亮,但求能被我们看见。
但是云说,他宁愿妈妈变成萤火虫。
萤火虫?我不解。
他说,因为萤火虫离我们更近,可以触摸得到,而且她们是鲜活的生命。
有道理,我喜欢上他的这种说法。
可惜在夏天我捉了许多萤火虫,睡觉的时候忘了把罐子的盖打开了,等我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它们也全部香消玉陨了。
当时我难过了一会子,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了,现在想起来,后悔不已。
云决定早点回校,初五就走,连曲叔的头七也不过了。
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但是挽留的话我真的说不出口。
初四的晚上,我妈做好了满满一桌的菜,把家里所有用来接待客人的菜都做完了。
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亲戚了,只有云还有个堂叔在另外一个村子做了“倒插门”。
但是依照习俗,我们还是得备一些好点儿的腊味,像腊肠、腊肉、板鸭这样的干货,留着待客下酒。
我隐隐从空气中嗅出了一丝不安,不由得看了看云。他也正望着我。
我们的视线交汇着,不同的是,我的眼光包含着担心和忧虑;而他则好像了解我心里所想一般,是让我安心的眼神。
我妈给自己斟好一杯酒,又给我和云各自都倒上了一杯。
然后她举起酒杯,对我们说,不,确切的说是对着云说的。
她说:“凌云,你不愿等你爸过了头七再走,我能理解。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云也举起了杯子,慢慢地说:“阿姨,我先谢谢你这几年对这个家的付出!”
说完把酒一饮而尽,“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不会食言。”
“好,那我就直说了。你把灵儿带走!这几年来,你们就像亲兄妹一样,我把她托付给你,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视她为亲妹妹,好好待她!”说完,她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云居然没有一丝迟疑,他仰脖喝光了那杯酒,郑重其事的说:“你放心,灵儿一直是我的亲妹妹,我会像这世上所有的兄长一样,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我心里的不安慢慢扩大了。我看了看我妈。
她推说自己不胜酒力,转身回了房间,再次避开我探究的目光。
云什么也没说,洗漱完就睡了。
我默默收拾好桌子,这种不安快要把我吞噬了。
夜已经很深,但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披上外衣,想去院子里走走。
经过我妈的房间时,却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我蹑手蹑脚地挨近了房门,门没上锁,我轻轻地推开一道门缝。
妈正坐在床沿上,手里捧着曲叔的遗照,嘴里低低的呢喃着。
我听不清楚,于是掩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心里直犯狐疑,这样看起来,我妈对曲叔的感情,似乎远远超过了她对我爸的感情。
可是她和曲叔在一起才几年,远不如和我爸在一起的时间长啊。
我起了个大早,云也起来了。但是平常习惯早起的妈妈,却没有起来。
或许昨晚太累了吧,我心想。
但是,等我们把早饭都准备好了,我去叫她起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就起来了。
我敲她的门,里面静悄悄的,我推开门进去里面的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她留了一封信在梳妆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