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227期

多心(四 )

  万人敌与叶杏回到客栈时正是正午。客栈里外出采买的掌柜、伙计陆续回来,厨房也做好了饭菜,仓促间虽不精美,但味道还不错。

  万人敌笑道:“让他们送到房里去?”叶杏胸中还堵着一口气:“不要,就在这随便吃点。”

  她赶着去看李响,到头来自取其辱,现在居然还有脸跟自己发脾气?万人敌又恨又气,看她一眼,点头道:“好。”

  二人便在大堂一角坐下,伙计忙不迭地给这位大主顾斟茶上菜:“东家,今天喜事要用的那六十坛陈酿高粱酒都送来了,要不您先试试?”万人敌大喜:“开一坛来。”伙计连忙又摆上酒碗,斟上新酒。

  叶杏哪有胃口,吃了两筷子便皱眉出神。万人敌看她要死不活的样子,越发气恼,挥手逐走伙计,笑道:“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叶杏一肚子邪火,颇恼他挑起话头,瞪了他一眼,虽是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生硬:“夫妻之间,信任最为重要。成亲在即,咱们须得把话说明了:我与李响自兰州结识,一年多来共进共退、同吃同住,那是谁也改不了的事实——可我俩清清白白这也是事实。话放在这儿,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婊子,你若信我就娶我,以后别再吃这没影的飞醋,你若不信,咱们趁早把这喜事停了,省得以后你又疑神疑鬼!”

  万人敌听她说话,口上不停,连饮数碗醇酒,一双眼灼灼如电,瞬也不瞬地望向叶杏。叶杏凛然不惧,回瞪他道:“有话便说,不必藏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她仍不知自省,万人敌便陪她演下去。他微微一笑,把酒碗放下,慢慢道:“你不是婊子,朕也不是傻子。李响对你的情意,你真以为朕到今天才发现?”

  “婊子”一词,虽是叶杏自己在气头上提起的,可她却全没想到万人敌会这般恶毒地还回来,眼神不由微微一乱。万人敌看在眼里,却越发令他感到羞耻,过去种种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怒气勃发地冷笑道:“从朕说要娶你,李响、唐璜跟天塌下一般,完全一副死相;甚至连怀恨、常自在这般混人,看朕的时候都像是要在朕身上戳上一对透明窟窿。他们的意思全都写在脸上,朕难道是瞎了?”

  他隐忍这么久,一开口就是一记单刀直入的杀招,叶杏不料他突然揭开此事,慌张道:“我……”才待分辩,却被万人敌摆手止住。

  ——解释什么?事实如此,你还逞那口舌做什么?

  这老人豪猛惯了,随手一摆便有令出如山之势。叶杏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万人敌又倒了碗酒:“你与李响决不清白。”他一言定性之后,毫不停顿,“你们或许不曾做出逾礼之事,可李响却早已是你超越友人关系的爱人。七杀之中,你最看重他;举世滔滔,你最不能没有他。他是你最可依赖的父兄,最体贴知心的情人。朕与你的婚事,你第一个要通知的就是他。可其实若是他不垮掉,你决不会嫁给朕,对不对?”

  ——朕只是李响的替代品,只是你随手找来的玩物。你从来没有真的喜欢过朕,虽然朕爱你爱得快要发疯,但是你,其实从没真的动心过!

  叶杏思及过去将李响当作精神寄托的日子,脸色惨白,双唇紧抿。

  万人敌冷笑道:“你没和李响走到一起,不过是因为你把他看得太重。你怕一旦走近就会对他失望,或者他会对你失望。他就是你,另一个完美的你。你这个反骨之人,宁愿永远都不能与他真正在一起,也不敢设想一旦不能成为夫妻,和他连朋友也不能做的情形!”

  叶杏如遭电殛。她一向以为自己与李响有缘无分,纯是因为彼此过于熟稔,不料这时万人敌所说却字字句句直指她心底,隐隐约约的,竟觉得他说得对,可是却又不由微微发毛:这老人豪迈张狂,本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与分析,他却是如何得来的?

  就听万人敌续道:“所以,老实说,朕还真希望李响就那么永远地把自己拴在链子上。”叶杏一震,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义愤填膺。

  万人敌森然道:“他若永远垮下,你就不会再看得起他,朕就可以一直忍他、救他、帮他。即使你对他仍有牵挂,朕也可以当你们是患难之交,不能相忘,可是现在他重新振作,他变强了……”他停顿一下,道,“他已经强到让朕感受到了威胁。”

  叶杏瞪视着万人敌,胸膛起伏,仿佛突然明白了他的苦处,而露出些温柔来:原来这老人仍只是个争强好胜的孩童罢了。

  万人敌的眼神却已不知不觉变得又冷又亮:“朕将他当作了可与朕平起平坐的大人物——那是对他的认可,也是给他的警告。你俩之后争吵不休,很好,就此划清了界限。”他仰头将酒喝下,“这样很好……”

  ——李响。朕与你终究会有一战。

  万人敌将碗轻轻放下,为自己这个强烈而清晰的预感,有点失落,又有些兴奋。

  就在这时,门外喧哗,却是吴妍、霍守业、周宗法、云申四人回了。

  叶杏微觉尴尬,侧过身去,万人敌站起身来,皱眉道:“只你们四个?”

  霍守业回想李响的丑态,嗤了一声。周宗法老成持重,不知不觉已成代言,便把常自在等人要留在村中,陪李响挟持钦差、吸引官兵的缘由说了。吴妍想起李响的嘱托,评价道:“笨蛋!”

  客栈伙计端着半凉的饭菜待要给他们加热,吴妍拦住了在盘子边轻轻一摸,感受一下温度,笑道:“能吃。”说着便让伙计在大堂正中摆下一桌,四人围坐开吃。

  霍守业随口问道:“费画舌哪去了?”万人敌看他一眼,笑道:“他被李响触动,少年心性作祟,你们前脚去义贞,他后脚就豪气冲天地云游天下去了。”众人想到费画舌方才撞门而入的兴奋,此举倒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都不由替他欣慰。

  周宗法怕万人敌少了婚典帮手,迁怒旁人,连忙道:“婚礼筹备我们会尽力帮忙,剩下的事其实不多,我们几个足以做好,他们其实没用。”

  ——新娘子早就变心了,婚礼办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万人敌大笑道:“无妨,婚礼要的是个心意,朕只是担心他们到时突围不出,喝不上朕的喜酒。”霍守业冷笑道:“以那几个人的本事,真想来喝这杯酒,区区官兵能拦得住?”万人敌笑道:“也是。”

  却见云申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道:“李响捅的娄子太大,又大张旗鼓地示威,虽是好心助人,但事态着实严重,济南府定会倾尽全力加以围剿。据我所知,一般官府在对付江湖高手时,除了调动捕快兵丁,往往还会请境内与他们走得近的门派,出动高手助阵。李响现在重伤,用手中人质对付普通官兵尚可,真被长枪孙家、机关鲁家、蓬莱剑派的高手暗算,恐怕一招错满盘输。所以我想下午时往来路上迎一迎,劝不了那些江湖人罢手,至少也能延缓决战的时刻。”

  ——李响,你们的眼中便只有李响!朕要大婚了,你们不来帮朕,却只想着去讨好他!

  万人敌心下越发悲凉,索性笑道:“这是正事。”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玉印,“这是魔教教主的私印,你拿了它去,对那些赶来的高手言明:李响是朕保的,谁不怕死的敢动他,只管放马过来!”云申大喜,接过那玉印来看,却是一只玉戒指,面上阴刻有四字篆文——魔惊天下。

  万人敌已做到仁至义尽,心中越恨,脸上越不以为意,大笑道:“可别给朕弄丢了。”云申连忙贴身收好,拱手道:“替李响一行多谢教主。”

  吴妍念念不忘贬低李响,重复道:“笨蛋!”

  万人敌笑道:“婚礼还差三天而已,还要多靠各位多多帮忙。”这才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叶杏见他举手间便借出一教印信,不由感动,轻轻伸手过去,用两只手将万人敌的大手轻轻握住。

  ——果然朕只要对李响好一分,你就会对朕好三分!

  叶杏低声道:“老万,过去种种全是我的不对。与李响牵扯不清,尤其有欠考虑。不过你且放心,你我婚后,我自会断了此前的江湖联系,与你归隐魔教,一生一世心中只你一个。”她说得动情,脸色绯红。万人敌抬目来看,任是铁石心肠也不由软了一些。

  眼前的女子,原是他从天而降的爱侣,是在他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将他救起的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虽然定情不过数日,但他真的爱她敬她,愿意为她而死,愿意为她多番忍辱,愿意为她抛却一切浮名虚华。

  ——可是,你真的能忘了李响?骗鬼去吧!

  他微微一笑,低声道:“你的话朕全信。朕不是一个计较的人,只要你们以后清白,甚至七杀老友再去胡闹玩乐,朕都不会多说一句。”

  叶杏望着万人敌,此前因为被他拆穿看透而生出的恼怒、羞愤、畏惧一一闪现,却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万人敌洞察人事,所说所述绝非无中生有,以后自己的确应当注意容止,与李响等男子保持距离。

  李响于她,便如腿伤新愈之人的拐杖,若要放开,腿总是要疼一疼的;可若不放开,今后却绝无办法再健步如飞。叶杏终于下定决心,想到未来踏实幸福的日子,再看万人敌时,不由又多了些甜滋滋的期许。

  下午申时,大队官兵终于源源而来,打头的是济南府新派骑兵五百,并义贞镇整合的溃兵又数百人,浩浩荡荡地进驻义贞村。

  周宗法等人爬上四海客栈的楼顶,凭高而望,只见村中以卜氏祠堂为圆心,官兵迅速架好拒马,挖开壕沟,弓箭手严阵以待。

  一名跨刀的将官来到祠堂前的空地上,过了一会儿,只见李响、常自在挟持一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指天画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气得那将官又蹦又跳,之后李响又拖着人质回去了。

  周宗法眼角抽搐道:“那是钦差?”云申喃喃道:“胡闹,简直胡闹!”

  原来村中的常自在并没跟着李响回去,反而往前两步,比比划划,像是要和那将官动手。那将官怒气冲冲地想走,却被他拖住。两人劈里啪啦打了一气,将官落荒而逃,官兵乱箭齐发,常自在这才连滚带爬地逃回祠堂里去了。

  霍守业恨道:“真狠起来,先一箭射杀钦差,其他人冲上将七杀乱刃分尸。到时上峰问起,把钦差之死往死人身上一推,白得一件大功!”

  云申听他说得恶毒,忙口诵无量经。吴妍瞪他一眼,冷笑道:“真行。”

  这一天下来,又是忙碌不休。霍守业开始往外送帖子,万人敌好排场,义贞镇上下,稍有头脸的都被下了请柬。霍守业晚上回到四海酒楼,心中烦躁,不断升腾起来的全是郁郁怒气。

  万人敌问叶杏是否心有他属,问的是李响;叶杏回答说她心意专一,针对的也是李响。反反复复,便是否认,大家也只是在说李响和叶杏。却没有人记得,本来他霍守业才应是叶杏的丈夫。他与叶杏相识最久,相知最深,虽然最后不能走到一起,但又岂是他人能够忽略的?

  他气愤愤地回到自己房中,和衣躺到床上。此次与叶杏重逢,很多事都出乎他意料。他过去以为自己已原谅了叶杏,可当他发现叶杏其实已把他的牺牲淡忘了的时候,他又深深地为自己不平了起来。

  回想当初,他与叶杏并辔江湖,深深地为这洒脱犀利的女子所吸引,凡事容忍,处处相让,把她当成一朵片尘不染的鲜花一般呵护。她愿意玩乐,他便陪她四海冒险;她要安定,他便将她娶回家来。他原想用一生让叶杏开心,待叶杏自己放弃时,他甚至仍然有三分歉意,以为到底是自己没用,不能达成叶杏的标准。可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如此!

  愤愤然想起叶杏逃婚之后,他被族中长辈斥责、同辈嘲弄、晚辈鄙薄……当初发生时还觉得这一切能换来叶杏的自由,绝对值得,可现在想来,简直蠢得笑破他人的肚皮,怎不让他无地自容。

  更或者,若是他不去与叶杏荒唐游荡,而是专心练武从商,结交些有用的朋友……这会儿,他是不是也已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了呢?

  少年人总以为情之为物,大过皇天。一个梦中倩影,便值得他们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等到后悔了,一事无成的人生却是无法重新再来的。

  霍守业正暗自嗟叹,忽然房门一响,抬头看时,屋中灯火一暗,万人敌形如巨兽,俯身而入。霍守业吃了一惊,欠身起来。万人敌掀袍坐下,大马金刀道:“霍二公子,多谢你留下来帮朕和杏儿操持婚礼。”

  霍守业被他捅到痛处,哼了一声,坐在床边,没站起来。

  万人敌昂然道:“朕从不亏欠朋友。你对朕够意思,朕便会加倍报答。你要不要统率金龙帮,从此顶替狄天惊的位置?”

  ——既然婚事已成儿戏,朕自然可以分出心来图谋大事!

  ——即使整个世界都背叛了朕,朕也会把它牢牢踩在脚下!

  霍守业吓了一跳。狄天惊暴毙,他初见时,震动之余颇有趁势而起的念头,只是一番忙碌,这奢念却被抛诸脑后,这时万人敌突然提起此事,让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啊?我……”

  就听万人敌道:“狄天惊已死的消息,十天半个月传不到金龙帮去。你是金龙帮西北分舵的舵主,也是金龙帮最早知道这消息的人。这是你的机会,要不要继任帮主,全看你的选择。”

  霍守业道:“我……我不行的。”万人敌扬扬眉道:“不行?狄天惊的衣钵传人骆九风已走,你可是连个竞争之人都没有。”他轻轻点了点桌子,“昔日你与叶杏游侠江湖、豪迈慷慨,到后来继任金龙帮西北分舵舵主,虽在其位,却终日寄情山水,无为虚耗。人人都说你没有野心,是个最会享受的江湖异数。可实际上,论家事,你大哥精明强干,族中事务原就没你插手的份;论公事,你的武功一流往下二流往上,要想在金龙帮再有升迁,根本难有可能——你不是没有欲望,而是一直缺乏机会,可是这次有朕率领魔教在后支持,你要夺位,说是易如反掌也不为过吧!”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什么“没有野心”,根本是“没有机会”的托词而已,现在朕这个一直令你深深厌恶的老怪物愿意如此帮你,你兰州霍二又该如何选择?

  霍守业被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砸得头晕目眩,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肯帮我?”万人敌微微颔首:“杏儿过去任性,多承你的照顾。这份恩情别人能忘,朕却不能忘。你若想争这位子,最好是尽快通知你西北分舵的弟兄,悄悄赶去洛阳金龙帮总堂。同时你亲自去召集帮众长老,宣布狄天惊的死讯。一方面假传帮主遗命,一方面有我魔教弟子助你弹压异己,这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之位,便是唾手可得了。”

  万人敌在谈笑间便安排下此等大事,霍守业直听得目驰神移,问道:“你……你有什么条件?”万人敌看他已是魂不守舍,只笑道:“你到底要不要这帮主之位?”

  霍守业吞了口口水。当初叶杏逃婚,他也曾想振作发奋,成就一番事业,只是后来几次试探失利,这才作罢。这时脑中走马灯似的闪现起过去的诸般细节,终于把心一横,涩声道:“承蒙您老的帮忙!”

  ——他同意了。即便是朕夺走了他至爱的女子,只要是有利可图,他也会尊朕一声“您老”!

  万人敌笑着点点头,半点不露心中的鄙视,自怀中掏出两封信道:“这封信我刚刚写好,你要走时可以用得上:河南嵩山的后山,一直有两位魔教高手隐居。他们昔日孤高狂妄,挑衅于我,为我所败后,立下誓言,一生之中会听我三次命令。你去找他们,让其中之一助你夺权,其中之一授你‘魔门心法’。他们必不能有二话。”

  霍守业越发激动道:“好!”接过信来,手抖得几乎连信都拿不稳了。万人敌笑道:“你什么时候走?”霍守业哽道:“明……明日一早!”万人敌微微一笑:“当断则断,好!”

  ——狄天惊身死,正是魔教重新崛起的大好机会。布下这条暗线,成,则日后有霍守业的把柄在手,金龙帮定将全然受制于魔教;不成,则霍守业必死,金龙帮内乱,为魔教重入中原打下基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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