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奇异的地方。灰色的天空,紫色的沙滩。身旁不远处,还能望见一片金色的大海。
脚下传来了柔和蓬松的触感。我并没有穿鞋,不过幸好这里都是些柔软的沙子,没什么大问题。
等等,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是她呢?
我停下脚步,望着身边的女孩子。有着一对洋娃娃般漂亮的大眼睛的她,正紧紧的牵着我的手。她与我一样赤着脚,在这沙滩上没命的跑了快一天了。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用疲惫的目光望着我。她早就已经到极限了,只是不愿意让我更加担心,所以才一言不发吧。
我一把抱住了她,感受着那羸弱身躯的温暖。
“有你在,实在太好了。”我闭上双眼,低语着。
哪怕是豁出生命,我也要保护你。在一无所有的现在,这已经成为我存在下去的唯一的意义了。
“乖,别哭了啊。”她这样说着,柔嫩的指尖拂过我的面颊。
怀中的热度突然间消失了。我愕然睁开眼睛,只看见无边的金色包围了自己。这是在金色大海的正中央,而安慰着我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抬头四望,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我看到了她的身影。那小小的身躯,正在惊涛骇浪中朝我舞动着手臂。
“等着,我马上就来救你!”
我用尽全力的想要朝她游去,可是却几乎无法前进。相反,我自己的身体一个劲的下沉,感觉就好像陷入了流沙一样。
可恶!完全沉到水里了,看不见她了!我拼命的朝她的方向伸出了手。可是,身体却反而朝着金色大海的更深处沉去了……
◆
“呼哈——”我大口的喘着气,从床上爬了起来。现在还不到六点半。窗外还是漆黑,不过第一抹晨曦就快要到来了吧。
“你又做噩梦了?”耳边响起了女性的声音。不过她那种语气与其说是关切,还不如说是嘲笑呢。
一转头,我望见了说话的家伙。这个身穿白色礼服的美人是归国华裔,全名杰西卡?冯。杰西卡通晓很多种语言,算是顶级的知性美女。她的追求者很多,据说每人送朵花都能铺满一条街呢。
杰西卡的身份是咖啡店的店主兼咖啡师。而在她的咖啡店里,我扮演着侍应生的角色。
“大姐头,干涉雇员隐私是很不道德的行为,知道么?”我淡然回击道。
“Damn you!你这家伙还是一点都不可爱。”本该教养优良的咖啡师吐出一句粗话。
可爱不可爱我根本无所谓。不过你这么粗鲁的表现要是让追求者们知道,也许得分会大幅度降低吧。
“陈铮,得分降低我倒无所谓。但我觉得你的薪水一定会大幅度降低。”
“啊?大姐头,你该不是又用了什么读心术之类的怪招吧?”
“没有。”
“那你那副暗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baby,这个月薪水克扣一半,我想你一定没意见吧?”
谁会没意见啊!
和她扯了半天皮,最后好不容易才说好只扣我10%。真是可恨。
“哈哈,你还真别不服气,我确实没有用什么读心术啊。”杰西卡从容的说道,“你属于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懂点心理学技巧就能看透你的心思了。”
“真的假的?我一直都觉得自己隐藏得很深啊。”
“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很深了。至少常来我们店的那个无可救药的女孩子,就从来没有看透过你的真面目吧?”
听到店主的这句话,我的脑中浮现出那个女孩的身影。那个孤寂冷漠,心覆冰雪的少女。
“她不属于我们这边的世界。但愿她永远都不要看透才好。”我发自内心的祈愿道。
“我们这边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差劲吧。”店主似乎有些不满,“赶紧起来做事,别给我偷懒啊。”
◆
束好马尾,左眼别上茶色的单边眼镜,套上杰西卡特别订做的制服。镜子里呈现出的,是一副标准的侍应生形象。
面对镜子,伪造出热情的微笑。要一整天都维持这种温和无害的表情,真是太辛苦了。我这样感叹着,走向了前厅。
店内的摆设是纯粹的欧式古典风格,该说是那家伙的个人趣味吧。不过倒意外的受附近的学生欢迎。学生指的是附近那所蓝石学校高中部的学生,都是些钱包发达、大脑贫乏的小东西。
店的正中央,立着一座真人大小的赫拉克里斯石像。大力神手持的长剑上,巧妙的镶着一幅电子日历。其实这个雕像放在这里一点不协调,不过对我来说倒是很方便。顺便一提,本店名叫“The Day”,据说是“The day I meet you”的意思。
打开店里的门窗,清晨冷冽的空气窜了进来。属于侍应生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白天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窗外夕阳的余晖已经洒进了店里。这时我闲得没事做,靠在柜台边观察着店里的情形。一群女生坐在大力神塑像边的桌子旁嬉笑打闹,谈论着诸如某某和某某勾搭上了,或是新来的王副校长很帅很有型之类的话题。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呀。”柜台边上的咖啡师杰西卡,正一边从容不迫的调配着咖啡,一边浅浅的笑着。
“那是当然!大姐头,元气美少女可是最萌要素之一啊。”我托着腮帮,打诨道。
“看来你很闲呢。你是不是想让身为店主的我亲自去送咖啡?”
这话里显然带着杀意。我连忙端过三杯煮好的咖啡,走向那群女生的桌椅边。
“喏,首先是公主其之一的拿铁!”我优雅的放下一杯咖啡,顺便给那女生奉送一个纯度一百的微笑。后者顿时面颊潮红:“啊,啊,我……”
对付这种花痴,实在是太简单了。
接下来,不理会她的失态,我作势牵过第二名女生的手,俯身俏皮一吻。惊叫声中,蓝山咖啡,送出。
“好啦,公主其之三,请收下这杯来自爱尔兰的浓浓情意——”我将最后一杯咖啡轻轻托起。满怀笑意。
“虚伪的白痴。”宛如数九天气一般寒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手一抖,杯子哗一下的脱手,摔在地上碎成几块,幸好没有溅到人。“公主”们全都惊叫了起来。
我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聚集在新出现的女孩身上。
高挑的身材,稍显黝黑的健康肌肤,一头黑发束成极细碎的小辫拢在脑后。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如深渊一般遥远的灰色目光。
我在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个无可救药的女孩,果然又来了啊。
“黑冰妖!”公主其之三下意识的喊了出来。灰色眼眸的少女朝她一瞟,她立刻脸色一白,拉起同伴朝角落里逃去了。
这样,咖啡厅的正中央,就只剩下我和灰眸少女两人。而这个被蓝石学校的女生们蔑称为“黑冰妖”,真名叫做黄雯的少女,现在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
“嗨,我寒冷的女神!”我轻松的向她一挥手。
“色痞,弱智,伪君子。说的就是你这种东西。”黄雯这样说着,和我错身而过,自己坐到边上的一个双人桌边。
我马上跑到她身边,亮出了春花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了。你真是越来越迷人了,我无可取代的宝贝。”
“我昨天才来过。”黄雯依然出言不逊,“痴呆,你的智商就和三岁小孩差不多。”
“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你深深的眷恋,绵延不绝……”
我的甜言蜜语还没说完就被黄雯冷冷的打断了。
“如果你再耍嘴皮子的话,我一定会把你的舌头拔出来,踩成肉泥。”
我吐了下舌头。光是想想都超痛的。
“女神大人还真是残忍啊。”我一欠身,献上更明亮的笑容,“那么,今天要点什么?”
黄雯的脸上,流露出似乎是被笑容融化了一样的表情。但她立刻又板起了脸,甩出冷若冰霜的句子:“棕榈猫。口感跟以前一样。”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朝柜台边的白色咖啡师走去。
kopi luwak。我也是到了The Day咖啡店,才知道有这种咖啡。它特产于苏门答腊,当地人把红咖啡豆喂给棕榈猫吃,然后从猫排出的粪便里分离出未被消化的咖啡豆。如此精制的咖啡豆,全球每年产量不足500磅,是名副其实的终极咖啡。
在The Day,kopi luwak标价950元/杯。而黄雯在店里预存的钱,现在还够喝两个月的kopi luwak。所谓万恶的有钱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
我将昂贵得要命的kopi luwak端给了黄雯,然后就离开了她,朝刚才被惊吓了的“公主们”身边走了过去。
总觉得身后一直有股充满了愤怒和诅咒的视线在瞄准着我。这是怎么回事?
“该死,那个色痞、弱智,竟然敢把我甩下,找那些家伙去了!”
这是黄雯在自言自语。她用的声音极小,不过我的听觉是常人的好几倍,这点声音还瞒不过我的耳朵。
话说回来,这大小姐说的话比店主还要可恶得多啊。
我来到先前那些女生们的桌边。其中一个女生拉住了我的手,甜甜的笑道:“你过来啦。刚才洒落的那杯咖啡就不要你赔我啦,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美丽的公主,您有什么要求?您的骑士一定会为您办到的。”
听到这句话,对方凑近了我的耳朵,低声道:“我说你不要再和那个黑冰妖那么亲密了呀!”
“不要用那么可怕的名字称呼可爱的女神哦。”
“喂,不是吧?咖啡王子,难道你看上那个又阴沉又恐怖的魔女了?”对方挺起胸膛,不满的嘟起嘴,“她哪点好了?虽然咪咪是比我要大一点……”
我露出苦笑。倒是另外两个女生直接哧哧的笑了起来。用“一点”这个词来形容飞机场和神女峰的差距,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公主可不应该随便把咪咪这样的词挂在嘴边哦。那样会让人讨厌的。”我在飞机场公主的耳边吹了口气。
对方脸上微红:“也不是故意要说那个,总之你不要和那种人粘在一起呀。”
“说得是啊。”旁边的女生附和着,特意压低了声音,“那种人,没准哪天拿起菜刀把人杀了也不意外啊。”
“嗯,而且还会分尸……然后踩在尸体上阴险的冷笑。”
“说到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奇怪的传言。四班前几天有两个学生失踪了,然后今天早上搞清洁的大妈在林子里发现了他们的尸首啊。尸体残缺不全,死状超恐怖的。”
“不是吧?我怎么没有听说,不是你瞎编的吧?”
“是真的哪!我是听小卖部大叔说的。好像学校有在封锁消息哦。”
女生们唧唧喳喳的讨论着可怕的传言。现在的女孩子还真是不可爱。
侍立一旁的我有些坐不住了:“我说,我的公主们,不要在这里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好么?”
“可是人家害怕嘛。”
“就是,就是。杀人的说不定就是那个黑冰妖哦。怎么看她都像杀人魔。”
“对啊。咖啡王子,你小心那个女的啊。没准晚上把你约出去,然后就把你砍死,还要分尸啊!”
真没办法。我伸出食指,依次在三个女生的额头上各点了一下:“别瞎说了!这种事稍微动脑子一想都知道不可能了。”
她们却突然都畏缩的挤在了一起,颤抖的手指指着我。
我转过身。就在我的身后,黄雯正像鬼魅一样阴森的站着。
“你最好相信她们的话,色胚。”黄雯故意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真的会杀了你的。活生生的,把肉一片一片的削掉!”
看起来是有点恐怖的样子,就连我也吓了一跳。
黄雯又盯着那三个女生说道:“还有,那边的杂碎们。你们也好好的等着!”
女生们“啊——”的尖叫起来,像躲避魔鬼似的朝店外飞快的冲去。
“嘿嘿——”黄雯就像一个真正的恶魔一样笑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猛的抓住了黄雯的胸部。事实上两只手都还抓不住,真是雄伟的高峰,感觉很不错哪。
一刹那间,愕然失神的黄雯。
“啊,好有弹性。波形这么可爱——”我一本正经的断言道,“你想装成杀人魔也不像啦。”
“我,绝对,会,杀了你!”满脸胀红的灰眸少女捂住自己的胸部,夺门而逃。
我凝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可是很清楚你是不会动手的啊。
“不过,我可是会动手的哟。”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
我一侧过头就对上了店主杰西卡的目光。
“啊,大姐头?”
“要是你还不赶紧把店里收拾干净的话,我绝对会动手——”女咖啡师雍容一笑,“把你这个月的薪水彻底扣得一干二净的。”
我这时才想起地上碎掉的咖啡杯现在还没收拾。
“啊美丽善良的大姐头,明天可就是发薪日了啊,我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的……”
“那就别废话。”
“……OK。”
刚转过身,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杰西卡问。
我的目光驻留在黄雯刚坐过的位置上。
“大姐头,我想再问你一遍……那个kopi luwak是真货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失礼了。”咖啡师的嘴角微微上翘,“那绝对是真的哦。因为我是不会说假话的——这一点,和你可大不一样。”
◆
晚上9点,已经是The Day的打烊时间了。收拾完店务,我躺到柜台后的长椅上。刚要闭眼,白色的身影突然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
半透明的超短薄纱,遮不住杰西卡的玲珑身段。尽管如此暴露,却没有半点轻佻的感觉,反而给人以*圣洁之感。
“哟,大姐头。这身轻纱蛮惹火的嘛。”我调笑道,“是要去勾引谁么?”
咖啡师修长的美腿靠到我手臂边,削葱般的玉指拨弄起我的双唇:“勾引你,好吗?”
圣女模式改为魔女模式了。
“大姐头对我这么好啊。”我拨开她的手指,“不过不好意思,小可敬谢不敏。”
“切,有抗体了啊,真无聊。”店主优雅的含上一支红色的大卫杜夫香烟,zippo的火星在空中闪动,“话说回来,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她所说的工作,当然不是指咖啡店的事。那是属于“我们这边世界”的,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我真正的工作。
“昨天有牺牲者出现,下午那些女生传的就是这事嘛。不过我还没有找到界鬼们的巢,晚上我会去继续追查的。”
界鬼并不是现世的生物,它们来自与现世接壤的异界——冥渊。这种以人类为食的异形,拥有钢筋铁骨的身体,是人类的武器完全无法匹敌的掠食者。
幸好秘密研究机构通过某种手段成功改造出特殊的人类,各方面能力都会全面提升,足可以与界鬼抗衡。而我就是其中一员,主要工作是猎杀各地出现的界鬼。至于在杰西卡的店里打杂之类的,只是一种掩护的身份罢了。
“对啊,所以其实我可以不给你薪水。”
“喂,这是另外一码事吧?”
还有,你肯定用了读心术了吧。
“看在再扣你就要哭了的份上,我就发发慈悲放你一马吧。不过,我刚才问你的倒不是那些虫子的事——”杰西卡顿了一下,“新来的家伙你去见了他没有?”
“哦,你说新上任的地区监理,外号叫什么黄金蝰蛇的?他也没找我,我才懒得理会他。有事了再说吧。”
地区监理是我的顶头上司,按惯例,职位为特安员的我应该听从他的指导。不过以前的地区监理都不怎么管事,何况我喜欢自由行动,所以不怎么和地区监理接触。再说了,黄金蝰蛇这个外号一听就知道他是男的——我有去见他的空,还不如多逗美女玩玩呢。
“也好,随便你吧。”杰西卡站了起来,呼出一圈雪白的烟气。
与此同时,我手里被硬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块不规则的绿色水晶。
“我有事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店主朝我挥手,“拜拜。你不要被虫子干掉了哦。”
所以才把The Day唯一的钥匙给我啊。可是,你居然会担心我的安全,我都有些感动了。原来觉得你刻薄吝啬冷酷无情只是我的偏见吗。
“虽然死掉可以省下这个月的薪水,不过这样廉价好用的苦力也不容易找啊。”某个刚走出店外的家伙,用低到普通人听不见的音量自言自语着。
可恶!我收回前言。
◆
“锵——锵——锵——”
那是在大力神赫拉克里斯的剑上响起的钟声。整整十二下脆响,虽说是电子合成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也显得相当嘹亮。
哧呀的一声,我从长椅上翻身下来了。店里辅助的节能灯亮起。趁着灯光,我披上件黑色皮马甲,朝赫拉克里斯的石像走去。
我把大力神石像拉到一侧,地面发出了摩擦的哧哧声。在石像原先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矩形深槽,里面镶着黑色的石匣。
石匣中有两把制式不一的短刀,都套着棕褐色的皮制刀鞘。我把稍长的皮鞘挂在了腰带上,身体立刻感到一沉。
我打开短些的皮鞘,从里面抽出刀来。这是我左手的爱刀,名为破光。纯黑色的凶器既厚且宽,只有边缘部分闪着点点寒光。我用手轻抚过刀面,指尖传来了凹凸不平的触感。
s-o-d-o-m-a。铸在刀面上的六个英文字母,构成一个单词。Sodoma,所多玛,被上帝毁灭的罪恶之城,同时也是我所隶属的组织的名字。
想起这个单词的不快典故,我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把刀放回鞘中。平时挂在脸上的温暖笑意,现在应该已经完全切换成非人的表情了吧。
狩猎的时间,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