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八十米处,马达轰鸣的直升机。即将乘上飞机潜逃的赵永诚,临走之前还不忘对我冷嘲热讽。
如果是在平地上,这种距离下,我只要3秒钟就能生擒赵永诚。然而现在我却办不到这一点,因为我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就会直接从这20层楼的高度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了。
五十米宽的鸿沟,仿佛天堂和深渊之间的距离。
我站起身,退后了三步。
右手高高扬起。
向前。一、二、三!急停。怒掷!
一个比巴掌稍大些的硬物像炮弹一样从我手中飞了出去。加速、加速、再加速!它在夜空中狂奔出一道刚烈的抛物线,仿佛要撕裂空气一般迅疾冲刺!
穿越鸿沟!十米。五米。一米……命中目标!
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嘎然而止。
“轰——”
一个宛如秋菊般美丽的大火球,在对岸爆了开来;无数铁片、玻璃、小零件漫天纷飞。熊熊燃烧的火焰。浓烟四起,遮不住赵永诚全无血色的脸。他的右膝盖鲜血淋漓,想必是被飞溅的直升机部件擦伤了。不过就我看来,这一场爆炸本身,才是他失魂落魄的最大原因吧。
“赵研究员,为什么你不笑了啊?”我拾起了放在地上的断焰,笑容可掬的问道,“刚才这一幕,明明很好笑的啊。”
赵永诚目光游离,呆若木鸡,看来是听不进我的话了。发生在他眼前的情景对他冲击太大,他现在还没缓过味儿来吧。
真是活该。老人家们早就说过,后笑的人才会笑得开心啊。
我的脚边,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凹陷。那是我刚才用断焰切割地面留下来的痕迹,也正是我抛出去的那件东西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刚才在赵永诚嘲笑我的时候,我跪了下来,同时挥动断焰,从地面抠下来了一块带钢筋的水泥砖。接着,我放下刀,退后三步助跑,全力将水泥砖投掷了出去。
之后,水泥砖精准无比的命中了直升飞机的引擎,让那只大铁鸟在辉煌的火光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以上,就是在刚过去的几秒钟之内发生的一切。
对岸的赵永诚还没从直升机被毁的惊吓中清醒过来;不过跟着赵永诚的长发少女倒是手脚很麻利,扯了衣服上的一块布下来给赵永诚的膝盖做了一下临时包扎。
少女的身上散发出明显的雷纳反应,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她是刻印者。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赵永诚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这个少女多半是赵永诚聘请的佣兵,想必有着很强的战斗力;然而我没空去考虑这一点。现在我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赶到对面去。
我飞速朝右边奔驰。惊天一跃的方案已经被我放弃了;因为我发现了另外一条安全快捷的路线。就在右方四十米处,有一条两指粗的钢缆斜着将A座和B座连通了起来。
我对自己的平衡感很有信心,更何况以前也做过走钢丝的训练。要从这条钢缆上跑过去,虽然很难,却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把断焰系在腰间,我跨上了钢缆。没走几步,就感到风从下方吹了上来,好像整条钢缆都在晃动着一样。稍微瞟了一眼脚下,夜色笼罩着的草地看起来就像一张小小的略缩图。头有点眩晕。我连忙收回心神,目光朝前方平视。
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步子。钢缆有点滑,好像被夜里的露水打湿了。这样就没办法用跑的了,还真是麻烦啊。
差不多走过了钢缆的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爸,我去阻止他。”
这样说着,长发少女放下赵永诚,朝钢缆这边走了过来。
少女喊赵永诚爸爸,这么说她就是赵永诚的女儿,赵月英?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是刻印者。
然而很快我就没空想这个了,因为赵月英用手握住了钢缆——
“喂,等等,你想干什么?”我今晚以来第一次慌神了,“不……不要啊!”
赵月英当然不会听我的话。她使劲的摇起了钢缆,我只觉得脚下剧烈的晃了起来,根本就站不稳了。
该死,要是在这里摔下去可就太丢人了啊!我赶紧集中精神调整姿势,好不容易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那边的赵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手段?”我一边尽力维持平衡,一边朝赵月英喊道,“我看你也是有本事的人,等我过去以后再和我堂堂正正的决个胜负吧!你现在这样做,就是把我摇下去了也胜之不武啊!”
其实要是我和赵月英的位置互换,说不定我甚至会直接砍断钢缆。对敌人稍微卑鄙一点也是战斗的手段之一。可惜如今的实际情况正好相反,所以我也只能祈求她能听我的话了。
万幸,赵月英听了我的话,真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钢缆的摇晃渐渐的停止了,我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月英,别听他的!立刻弄断钢索,摔死他!”赵永诚的声音在对面响了过来。可恶,这家伙已经回过神来了啊!
“赵小姐,你要听令尊的话也没关系。”我急中生智,镇定的说道,“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你就要失去和我这个级别的对手交手的机会了。”
刻印者的战士中,无论男女,至少有四成是战斗狂;就连我这个比较温和的人,也很多时候都压抑不住战斗的冲动。无论如何,她应该不至于对我的话无动于衷才对。
“这样说也有道理。”赵月英果然被打动了,赞许般的说道,“刚才我已经看过你的战斗了,真是了不起啊。我确实该公平公正的和你比赛才对。”
总觉得赵月英的说法有些古怪,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枝梢末节的时候。既然她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还不快赶过去,更待何时?
全神贯注,加快行进的速度。夜色渐深、钢缆有些湿、身体很累、下面吹来的风很冻人,这些都不足以阻挡我前进的决心。
“月英,你在发什么傻啊!切断钢缆他马上就会掉下去了!”对面,赵永诚恨恨的朝女儿吼了起来。
“爸,你静静的在一边休息就好,请你别说多余的话了。”赵月英的语气刚毅而坚定,“这是我自己的赛场,我再也不想受到任何人的干涉了。”
“诶呀,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女儿!”赵永诚急得跺脚大骂,“那个怪物有多么恐怖,你不是也在监视器里看过了吗?你只不过才刚刚……”
“那些我当然都知道。”赵月英打断了父亲的话,“可我一定会赢的。”
有意思,她居然敢在我面前把话说得这么满!我进一步加快了行走的速度。这小姑娘到底有些什么本事,我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领教一番了。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赵月英活动了一下手腕,吸了口气,稳稳的踏上钢缆。
钢缆又是一晃,我吃惊得简直就快要滑倒了:“赵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做好准备吧。”赵月英说着继续朝我的方向走来;同时,她从腰间抽出了武器——那是柄长约一米、亮埕埕的西洋剑,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华美而优雅。
看到如此架势,我已经明白了赵月英的意思。她是要在这根钢缆上和我进行决战!
七十余米的高空,沾满露水的钢缆,仅有两根指头宽的立足之地。我们的生死交锋,将要在这样的地方进行。稍有不慎,结局就是跌落下去摔成肉饼。
我心头一凛。这真是——
“太棒了啊!赵小姐,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好的主意!”我兴奋的大笑着,感觉浑身的细胞好像都像战火一样熊熊燃了起来。
“等你输掉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赵月英有些冷漠的说道。
“好自信的人啊。虽然我是搞不懂你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啦。”说话间,断焰已握在手中。沸腾的热血,在浑身各处奔流不息。随便赵月英多有信心也无所谓。此战,唯我必胜!
赵月英又跨出一大步,手里的西洋剑潇洒的抖动:“无论是怎样的比赛,我都会赢的!”
心中有些肃然起敬的感觉。可是,我并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只有认真的击败对手,才是战士表达敬意的最好方法。
我和赵月英还相隔十五米。也就是说——离我这辈子所遇上的地形最险恶的决战,只剩下十五米的距离了。
而双方的距离缩短到足以开战的时刻,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本人赵月英,请多指教。”距我只有一臂之隔的少女,非常正式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这么礼貌,我反而有些不太习惯,只得回礼道:“……我叫陈铮。”
“那么,比赛开始了!”
话还没说完,那把西洋剑就这么朝我身前招呼了过来!
靠,这是偷袭啊!
剑尖的目标是我袒露着的上腹正中心。顺带一提,刚才闯完鬼偶关我就已经衣不蔽体了;这么说来还真是可惜,我光着身子好像也没有影响到赵月英的集中力啊。
剑势如尺子般笔直,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毫无疑问,这是非常漂亮的刺击,姿势甚至足以和教科书相媲美。可是——
为什么会这么慢?在我的动态视野里,那把剑根本就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才往前挪动了一毫米一样。
当然这么说也许夸张了一些;但赵月英的剑速,真的几乎和常人无异。这么慢的攻击,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刻印者之间的战斗中。
刻印者的世界,远远超越了普通人所能见到的现实。然而,眼前赵月英这比普通人还要慢上不少的剑速,却反而让我这个刻印者有了一种超现实感。
我全神贯注的凝视着蜗牛一样爬过来的剑尖。匀速。直直前进。没有任何突然变势的征兆。换言之,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一击里包藏着什么陷阱。
……难道说这小女人单纯只是在向我挑衅?
好。
剑尖离我的肚子还有两拳远。
很好!
就让我轻易躲闪过这一击,然后再予以双倍的反击吧。
我做好了这样的打算,随即朝右闪去。然而,身体的平衡性神经马上就传来了颤栗般的感觉。那是在警告我:只要再往右动一点,我就一定会摔下去!
那么,只能朝左边闪了吗?
——不对。左右是对称的,既然右边不行,那左边也绝对不行。怎么会这样?我到底该怎么闪避?
皮肤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剑尖的触感。再过一刹那,它一定会破体而入了。
断焰急挑!百分之一秒后,两件兵器铮然相碰。西洋剑总算被格开到了一边,但与此同时,几滴鲜血在半空纷飞,我的腹部也被划出一条长长的伤痕;冷风刮得我伤口呼辣辣的疼。
赵月英招数被破,立即后退两步与我拉开了距离,重新严阵以待。
“好剑啊!”我由衷的称赞道,“赵月英,我算是明白你的用意了。”
对于敌人出色的表现,我从来都不会吝惜赞美之辞,当然更不会用双关语乱骂人了。
认真说来,赵月英的这一剑并不是什么挑衅,而是实实在在的杀招。
我们的战场是在钢缆上;这和在平地上的战斗完全不同。如何让对手失去平衡而摔倒,是这场战斗中最重要的取胜之匙。
赵月英的刺击很慢。这固然是让我麻痹大意的计策;但另一方面,她的慢剑指向的却是我全身的中心点。无论我是向左还是向右,其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乖乖的从钢缆上跌落下去,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这个战略当然是有缺点的,如果我不是选择躲闪而是进行强攻,那也许局势就会反过来了。也正是因此,她才会诱导我躲闪吧。
此刻,赵月英的第二剑已经刺了过来。这剑势……竟然和第一剑如出一辙,笔直的刺向我上腹中心点!
她的剑速稍有提高,但依然在常人的速度范围之内。哼,这次肯定会瞬间加速或变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的抢先手了。
收臂加速,断焰急剧冲刺,以狠辣的力道挺向对方额头!赵月英,我可没有打女士不打脸的好习惯,这一下不削掉你的头也要让你破相;我看你还敢不收剑防身!
青蓝色刀光奔腾而前,霎那间已逼近赵月英头部。可是,赵月英的剑势竟然半点未改,毫无闪避或防备之意。
我没有犹豫,手中断焰全速前进。此刻双方都在舍命攻击,轻率的改变既定方针反而更容易露出破绽。
十厘米。五厘米……
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惊叫了一声。这一回合,我彻底的失算了!
此时场上的局势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我的断焰离赵月英的额头仅剩五厘米,然而却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进——我右臂已经完全伸直了,不能再朝前伸了。
至于说向前跨步则更加不可能。冰冷的西洋剑现在已抵在我的皮肤上,我再往前走的话就和主动剖腹没有什么区别。
而赵月英的手臂还是弯曲着的,她只要继续挺刺就可以顺利刺穿我的腹部。
真是可怕的对手!刚才赵月英后退的那两步,刚好使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大到了一米五左右。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的西洋剑刺死我,可我的断焰却还够不到她!我没有一开始就缩短距离而是选择站在原地出刀,就已经中了赵月英的圈套,几乎注定要被刺中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快想到了应对之法。
身体急速朝后重重仰倒,钢缆立刻剧烈的摇晃起来。赵月英一惊,立刻收回西洋剑,竭力保持平衡。而我则腿上一用劲,顺着钢缆就朝她飞快的滑铲而去。
随着我身体的滑进,赵月英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慌张的神情。哈哈,这下应变可是连我自己都佩服不已呢。钢缆上很滑,只要被铲到,那就百分之百的会飞出去了。
眼看我的脚就要铲到赵月英了,却听她一声轻喝,竟然双腿分叉,朝上跳了起来!
……然后,我就从她两腿之间滑了过去。
我止住滑行的趋势,起身,回过头望向赵月英。她刚才那一跳也导致自己坐在了钢缆上,样子比我还要狼狈。
“不好意思。让你受了一次胯下之辱呢。”赵月英有些抱歉的说着,慢慢爬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只是觉得可惜,为什么你穿的不是裙子呢?”战斗当中说说这种话,绝对有利于调节心情。
“你这色狼!”赵月英半边脸上一红,提剑便刺;至于招式,还是一成不变的直线慢剑。
我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当即横起断焰作出防御之姿。
赵月英见状,马上改变了策略,西洋剑乘风破浪般疾速刺来。剑尖如寒星急坠,让我一阵目眩。不过这样倒好,总算有点像是刻印者之间的战斗了。
“铮——”那是断焰与细长的西洋剑交错的声音。一秒钟内,两件欧米伽合金锻造的武器已经碰撞了七次,溅出的火星在夜色里闪亮。
这当然不是我的最快刀速,然而却已经是我在这里能做到的极限了。左臂无法动弹,使得我必须在维持身体的平衡方面集中大部分的注意力。被剑刺中一下也不至于会怎样;可要是摔下去了就麻烦了。
但愿赵月英不要再提速了,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才好了。
“你输了。”长发少女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说美女啊,”我毫不在乎的摇摇头,“放大话要是对我有用,我就不会站在这个地方了。”
“我没有说大话。”赵月英信心十足的说道,“我已经了解到你攻击速度的极限了。”
话音一落,西洋剑刺击的频率骤然加快。虽然她的剑势并没有快得看不见,但却带着一种大雨倾盆般的气势;我全力挥刀抵挡,却只像是撑了一把过小的玩具伞一般,全身各处都被剑雨淋中,血花飞舞。
不妙。再不还击的话,我一定会很难看的。
问题是到底怎样才能反击呢?钢缆这种一条线的地形明显是越长的兵器越有利,我的断焰比西洋剑要短得多,实在是太吃亏了。要是换罗泽和赵月英打的话,只要枪一扫她就输定了。
哎哟,肩膀被刺中了。该死,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必须要……
趁我在思索时,赵月英突然发动了总攻。她手一抖,西洋剑剑身的轨迹消失在空气中。这是她迄今为止速度最快的一击;而从空气流动的触感来看,她的剑招还是直线刺击!
这时再仰倒也来不及了,我心念一动,身体猛然高高跃起。快要越过赵月英的头部时,空中急蹲,横刀划劈!
“嚓——”那显然是断焰切到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暂时无暇查看战果,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调整身体的姿势上。要稳稳的降落在两根指头宽、而且还沾着露水的钢缆上,即使对我来说也是非常困难的事。
左脚先碰到钢缆。不好,踩滑了!我身子一歪,随即就不可避免的从钢缆左边滑落下去。
夜风冷飕飕的吹着,听起来就好像为我的末日而奏响的丧歌一般。
我说这丧歌是不是奏得太早了?我还没死呢。我心里这样不平的喊着,同时极力伸展右臂,终于还是靠着一只手把自己挂在了钢缆上。
我好不容易重新站回到了钢缆上。然而我刚一转过身,就看到了赵月英先前被长发遮住的半边脸。她的右前额有道很浅的血痕,那显然是断焰刚刚碰到的地方。而血痕上方的头发,全都被断焰削掉了。正是因此,她的整张脸才显露了出来。
到这个时候,我总算明白赵月英为什么会遮住自己的脸了。因为就在她的右面颊上,刻着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血印,鲜艳欲滴。而且那血印的形状居然是一个戴着墨镜的Q版太阳,简直就像是被哪个恶趣味的小孩画上去的一样。
说实话,我现在真的非常想同情赵月英,可是那个大大的、圆乎乎的太阳大叔总在我眼前转悠,让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脸部的神经了。
——嗯,简而言之,就是我实在是快忍不住笑了。
“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赵月英并没有立刻攻过来,而是疑惑不已的问道。
“对不起——”我一边侧过头,一边发自内心的向赵月英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把你遮脸的头发削掉的,请相信我!”
“哦,你看到我的脸了啊。”虽然脸上并没有勃然变色,但凛冽的寒气还是从赵月英的话里传了过来,“放心。我不会在乎的。反正你也是马上就要死的人了。”
凉风掠过。
下一个瞬间,我看到赵月英的脸就在我的眼前。
好疼。低头一看,那把西洋剑竟已刺入了我的胸膛。
中剑的位置,是在我身体中线左边10厘米,第四、第五肋骨之间。也就是,心脏所在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