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翔一字一句低声说着,愚印默默记诵。洋洋千多字,霍翔说一句,愚印就记一句,偶尔霍翔气力不济,还会停下歇息喘气。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停下。
霍翔咽了下口水,气虚道:“说完了,愚印你可记住了?”凄然望着愚印,又喃喃道:“我这么做实在是害你,可也没办法,本来除我之外还有老四,可老四他又成了那个样子,实在是……”
愚印不懂他之后两句是什么意思,只是轻轻点头,道“我都记住了。”
霍翔道:“好孩子,你背一遍给我听。小,小声些,别让那两人听到。”
愚印略加思索,闭起眼,张口背道:“西出三十里,过屏风谷,沿河东转五里……上走二十五步,左转,下直走,……前有铁门,左转斜上……” 竟然只字不差。
两人都刻意压低声音,陆云一和宁海筝坐在远处,透过树木,只能隐约看到两人身形,却听不到说话。
陆云一望了望远处的霍翔和愚印,又回头望了望刚才跑来的方向。只见宁海筝也正望着那二人所在树丛,眉头紧缩,若有所思,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宁海筝目光倏的一亮,转头见陆云一正看着自己,便对他道:“你说,霍翔这是在做什么?”
陆云一道:“我哪里知道?”
宁海筝笑道:“我说,他这是自觉命不长已,临死之前向那小和尚交代武都山藏功洞的秘密。不用装糊涂,你早就该想到了。”
陆云一道:“既然你也想到了,又干嘛问我?”
宁海筝道:“我只是有点搞不懂,他为什么放着你这个武夷派的同门师弟不理,却要用那个小和尚带话。不过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说完起身就要走开。
陆云一大惊,一把将她抓住,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宁海筝道:“还能做什么,武都山的惊天秘密,不去听听岂不可惜。”
陆云一刚要说话,突然从远处传来愚印“哇”的一声凄厉哭声:“呜呜,霍先生,霍先生,不要死……呜呜,你醒醒?”
宁海筝道:“得了,大秘密听不到了,你师兄不行了,还不过去。”一把挣开陆云一的手,走了过去。陆云一目光闪过一丝疑虑,又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过去。
愚印方才按着霍翔吩咐,把那“经文”重新背过。闭目而颂,甚是顺畅,物我两忘,一遍背完,待再睁开眼来,发现眼前霍翔脸上带着满意笑容,却早已气绝多时了。
宁、陆二人赶到,只见愚印扶着霍翔尸身,涕泗横流,嚎啕大哭,极是伤心。那巨鸦被放在了地上,此时也挣扎的靠向霍翔身边,巨喙啄扯着霍翔衣衫,“呀呀”不住悲啼。
陆云一和宁海筝所想不差,霍翔教给愚印背记的“经文”,正是武都山藏功洞的大秘密。
藏功洞深处山中,极难寻找,而洞中也是岔路交织,错纵复杂,犹若迷宫。霍翔幼时家中是武都山中猎户,与父亲靠采药打猎为生。当年追赶野兽,误打误撞进入藏功洞而迷路,摸索了三天三夜,越走越深,始终不得出口。霍翔父亲把随身干粮留给了他,自己却生生饿死。又过的几日,霍翔才被恰巧进洞的凌开道发现,救了出来。此后拜凌开道为师,成为了东宗弟子。
藏功洞乃武夷东宗秘地,洞中存放着门中的紧要事物,被视为禁地。门中规矩,只有东宗掌门,才能知晓藏功洞的在山中位置和洞中走法。凌开道当年有“天地风雷”四大弟子,但并未指认掌门继任之人。但霍翔因为幼时际遇,虽不是掌门,却了解那东宗秘地的路线。后来东宗惨遭官军屠戮,凌开道失踪,当时并未指认下任掌门。郑千城背叛师门,霍翔失踪,东宗四大弟子去其二,之后贺展阳虽自立掌门,却并不知晓那藏功洞的方位和路线。
霍翔当初抱着必死决心,强用内力,偷袭郑千城。后经彭和尚提点,才明白自己一死,只怕会把这秘密永远带入地下。于是拼死把三人救出。宁海筝是海龙团的人,别有用心,自然不行。陆云一虽是武夷派弟子,虽然勉强信得过,但那藏功洞的路线极为繁复,自己命不长久,一时难以交代清楚。霍翔深知愚印天赋禀异,脑力惊人,所见经文往往能过目成诵。所以把藏功洞的走法详详细细说给愚印听,让他硬生生的记住。而且愚印一个小孩,不易遭人怀疑,更为稳妥安全。纵然宁海筝和陆云一看得出他用意,只要愚印紧咬牙关不说,就不会有人伤他性命。
此时的霍翔斜靠在树边,衣襟上存着血迹,嘴角带血,带着淡淡笑意,任凭愚印如何摇晃哭喊,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愚印自小在那寺中生长,少见生人。霍翔这十年来常到寺中听彭和尚讲经,为人平易,常与愚印玩耍,又把那巨鸦交给了愚印照看。他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只怕除了彭和尚,就是霍翔。霍翔一去,师父又不知去向,既感到伤心,又觉得无助害怕。哭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陆云一站在一边,看着愚印哭得伤心,想说几句话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倒是宁海筝走了过去,她双手被缚,就环着双臂蹲下搂着愚印,温言软语安慰,过了一阵,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宁海筝没怎么跟小孩打过交道,可她洞悉人心,小孩子也不例外,愚印又是最为恐惧无助之时,所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愚印就对宁海筝产出淡淡依赖之感,眼中尚噙着眼泪,仍旧不住抽泣道:“姐,姐姐,霍,霍,霍先生他死,死了……师父在,在那里?”
宁海筝纤纤素手,给愚印抹去了眼泪,道:“乖愚印,啊,不哭了。霍先生没有死,霍先生从恶人手里救了我们三个,做了大大的好事,菩萨会保佑他去西方极乐世界的。师父有事,现在不能过来接你,你就跟着姐姐,姐姐会照顾你的。”
愚印看了看宁海筝和陆云一,又看了看霍翔的尸身,小嘴抿了抿,跑到一边又抱起了那巨鸦,道:“霍先生不在了,老黑比我还要伤心,我要替他照顾好老黑。让老黑把伤养好。”说完,自己用胖胖的小手又擦了擦眼睛,一张小脸写满了坚定。
宁海筝笑了笑,道:“这就对了。霍先生交代了很重要的事让你做,对不对?你也一定要帮他干好,不能辜负了他。”
愚印道:“嗯!霍先生让我去找天地会的关施主,让我背段经文给他听。姐姐,你知道哪里去找关施主么?”
宁海筝指着陆云一道:“我跟这位哥哥跟关虎关施主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一定会帮你的。可关施主是天地会的龙头大哥,忙得很,不会随便见一个小孩子的。你要给他背什么经文,不如先说给我们听听,看看是不是真的很要紧,才知道关施主会不会见你。”
陆云一听到此处,心中一怒:“我还道她是什么好心,原来还是惦记武都山的事。”见愚印张口欲讲,赶忙截住,抢先道:“愚印,有什么经文,到时你只要被给关前辈就好。不用说给我们听。我自然能让你见到关堂主。” 瞪了眼宁海筝,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宁海筝还以白眼,同样低声道:“你说我什么意思?”
愚印不懂两人说话什么意思,道:“我不能讲,霍先生说过,这段经文我只能背给关施主听,不能跟别人讲的。不是我不愿讲,实在是不能讲。不然霍先生会不高兴。”愚印年纪虽小,毫无心机,宁海筝有什么话一套就中。但是他自小受彭和尚教诲,诚信重诺,心地单纯,只知道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宁海筝早就料到霍翔会对愚印有这种交代,套话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可心怀侥幸,还是忍不住试着问了一下。结果不出所料。
陆云一把愚印拉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思索了半晌,突然对宁海筝道:“你走吧。”
宁海筝听到这话,只是一愣,睁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突然间,一阵劲风掠过,树叶哗哗作响,乌云涌至,天色猛地转阴,天边一串“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天,台岛夏季多雷雨,天色说变就变,此时此景,不用说又是一场大雨将至。
雷声过后,宁海筝目光放平,仍旧不解的望着陆云一。她才不信陆云一会如此轻轻巧巧的放过自己。
陆云一又道:“愣什么,我是说你走吧。我已经留不住你了。”
宁海着仍旧是一脸不信的神色,问道:“你会放我走?那还辛辛苦的抓我干什么。你怎么跟关虎交代?”
陆云一轻声苦笑,道:“你倒是会替我着想!若是可以,我当然不会放你走。可我现在中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千里辟尸香’,功力受损,想留也留不住你了。”陆云一此从中了‘千里辟尸香’,起初只是内功不得施展,之后却感觉越来越不适,现在已经觉得呼吸不畅,胸口发闷。只怕一会儿就会支撑不住。接着说道:“若我没看错,你应该没中那什么香吧。郑千城的人说不定一会儿就会赶来,能走掉一个是一个,你走吧。”一句说完,胸口更闷,恶心欲呕,赶紧强行忍住。
宁海筝看出陆云一不适,笑道:“不会是你毒发在即,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吧。要放掉我,陆大侠也得表示些诚意才好啊。”说完伸出手,意思是让他给自己解开手上绳子。陆云一手中的唐刀在霍翔抢人的时候就掉了,不然倒是可以直接用刀割断绳子。
陆云一道:“绳子不能给你解,你走吧,远处找个石头把绳子磨断好了。”陆云一心中计较已定,宁海筝此时虽然有伤,但是武功尚在,又歇息了这么长时间。一路上她对自己恨得不轻,若是为他解开了绳子,只怕会马上对自己不利。有绳子绑着,有个缓冲余地。
天色越来越暗,林中的风也越来越大,已经裹挟了几丝雨水,打在了人脸上。
宁海筝马上明白了陆云一的心思,又看了眼愚印,问道:“那他呢?你都自顾不暇了,怎么照顾他?”
陆云一抓住愚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愚印若是被你带走,你会干什么?留在我身边反而好些,至少郑千城至少不知道霍翔把武都山的秘密告诉了他。”
宁海筝又是一笑道:“陆大侠只怕是没又弄清眼下状态,现在可是你弱我强。我只要耐心等着你毒发,之后我既能恢复自由,又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哪里用得着你在这里冒充好人的放我走。”
陆云一此时脸色越来越坏,胸口血气翻涌,眼前阵阵发黑,仍自强打力气道:“那就只有不客气,拼个鱼死网破了。”
宁海筝道:“哎呀呀,陆大侠要跟我拼个鱼死网破,小女子我好怕啊!”假意拍了拍胸口,故作害怕状。
狂风大作,陆云一已经几乎站不住了,一手扶着愚印,因为强忍浑身静脉剧痛,手上用力,把愚印抓的生疼。忍不住哭叫。
“轰隆隆“的一阵闷雷在头顶滚过,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陆云一最后问道:“你到底……走不走?”说完眼前一黑,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不醒人世。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宁海筝看自己满是戏谑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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