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 皇帝自夏州启程回京。
禹泰起亲自送出城门, 一直送到了距离夏州五十里的玉楼关才终于止住,又同仙草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场, 才依依不舍地停驻原地。
一直目送皇帝一行人进了关, 禹泰起还兀自不肯离去。
仙草因体会禹泰起这般长兄深情, 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竟也着实的舍不得。
幸而还有皇帝跟徐慈在,总算稍微能缓解些许离情别绪。
因为并没有惊动地方, 所以是歇息在客栈中的,在玉楼关歇息了一夜。
次日启程,皇帝亲自陪着仙草下楼, 他担心仙草体弱畏寒, 又怕风吹着,便给她披了一袭翻毛的大氅,风帽遮着头脸。
仙草自觉并无这般娇怯,可皇帝处处小心翼翼, 倒是让她有些难以禁受。
出门之时,正欲上车,突然间从旁边冲出了一道人影, 叫道:“借光!”
皇帝见他竟要撞过来似的,忙把仙草往怀中一揽, 同时周围的侍卫们也都反应迅速, 将那人一把推开:“走开!”
那人一个踉跄, 百忙中回头瞥向皇帝, 目光旋即又溜向皇帝怀中的仙草。
赵踞对上他的眼神,突然觉着此人似曾相识。
但极快的刹那间,这人便向着皇帝一笑,转身往前跑去,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了。
雪茶过来道:“这哪里来的冒失鬼,若非主子反应快,倒要撞着小鹿了。”
赵踞垂眸,回头对身边的洪礼道:“留意些,这人曾经在夏州城内出现过。”
洪礼立刻派了一名侍卫,让追过去查看究竟。
谁知直到出城,从清晨走到黄昏,那侍卫都没有再返回,洪礼便知道事情有异。
一路加紧戒备,同时稍微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幸而并无别的事情发生。
此后披星戴月地又走了九天,算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皇驾也终于入了洛阳。
***
此刻正是四月中,牡丹花开的时节,整个洛阳城满城都是花中之王盛开的盛景,引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皇帝打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帝都,更加不曾来过洛阳,虽然也在御花园中看到过牡丹花开的情形,但是毕竟不同于洛都之繁华旖旎。
何况今日又绝不同于以往,身边还有一个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
皇帝越发的兴致高昂。
当夜在洛阳城中的客栈内安歇后,听到外头萧管鼓乐之声,引逗着人的心绪,更令皇帝无法按捺。
又因连日赶路,仙草的身子不曾有碍,精神亦还使得,便提出要跟她夜游花都。
徐悯少女时候虽然也是个爱闹的,可毕竟多年的深宫浸淫,又加上年纪在,自然不像是少年时候活泼。
何况她又深知皇帝的身份非同一般,之前敢微服私巡到夏州,已经是惊世骇俗之举了。洛阳虽好,可是更加龙蛇混杂,若皇帝贸然游兴,从而引发出什么不可知的情形来,有个万一闪失,岂不是千古罪人。
所以仙草心里虽然也想去见识见识这倾绝天下的牡丹国花,可听皇帝要夜游,她反而故意懒懒的,推说身子不适,又劝皇帝也不要外出。
赵踞虽然很听她的话,可是心想明日便要启程,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假如错过,此后不一定还能再来,所以便百般纠缠。
连雪茶也蠢蠢欲动。
毕竟从小在宫内,没见识过这般市井繁华的场景,对雪茶而言,简直也是垂涎欲滴。
仙草见他两个如此,倒是不好过分勉强。
于是只叮嘱赵踞,说自己不便跟随,只让他务必多带些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且早去早回。
赵踞见她当...真不跟自己同去,不由地有些意兴阑珊,便哼道:“既然你不去,朕也不去了,一个人游玩,有何意趣?”
仙草见他赌气如此,心中无奈暗笑,原来再怎么圣明天子,也还是个少年而已。
于是反而好言劝慰道:“怎么是一个人呢,雪茶难道不是人?”
雪茶在旁边嘀咕:“我当然不是……”
仙草忍笑:“皇上不要赌气,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方,自然该多见识见识,我虽不能同去,皇上替我看了,我心里也自高兴,倘若真的惦记着,那就早点回来也罢了。”
赵踞听这一句句说的如此贴心,又见仙草前所未有的温柔相待,这才重又欢喜起来:“那朕就去啦?”
仙草笑着推了他一把,道:“赶紧去吧。”
赵踞怦然心动,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柔声道:“阿悯今日怎么对我这样好?”
仙草最受不了他叫自己的名字,当下咳嗽了声,冷下脸来:“皇上若不去,那就赶紧安歇吧。”
赵踞嗤地一笑,这才放开她,转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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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慈听闻皇帝要出去游逛,他却主动留下,皇帝便安排了留守的人护卫仙草,自己带了雪茶跟七八个侍卫出门,一路往不远处的丽景门而去。
丽景门前便有一大片的牡丹院,晚间红灯高照,游人如织,行走其中,花面交融,美不胜收,仿佛在仙境一般。
皇帝负手行于花丛之中,见洛都这般的繁盛,突然间却想起了夏州的荒芜冷清,越发坚定了要改变夏州现状的决心。
然而这牡丹有国花之称,雍容华贵,自然美妙绝伦令人词穷,但皇帝虽觉满目绚烂,可心中总是缺点什么似的。
不知不觉中又想到,若是仙草此刻跟自己把臂同游该多好?那会儿他也可以看看花面相交融的美景了。
一旦想起她,嘴角便忍不住多了一抹笑意。
正恍惚间,迎面有一道婀娜身影从花丛后闪现。
皇帝抬头看时,却见有个身着紫衣的少女,脸上蒙着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
她的纤纤玉手中捏着一朵海碗口大的红牡丹,向着皇帝含情脉脉。
牡丹灯影间,神秘的美人,自然引人注目,周围有许多游逛的浮浪子弟,已经按捺不住,纷纷上前搭讪,这面纱美人却不理不睬,只是默默地看着皇帝。
皇帝对上那双盈盈含笑的眸子,微微挑眉。
正在这时,一名纨绔子弟上前,轻薄说道:“小娘子莫不是哪里的头牌?倒是摘下面纱,让我们瞧瞧真容。”他说着,竟伸出手去。
紫衣美人眉头一皱,往皇帝身边躲了过来。
皇帝身旁的侍卫早上前拦住,少女仰头看着皇帝,可怜兮兮地求道:“哥哥救我。”
偏偏那纨绔子弟不知死活的追了过来:“怎么,本公子也有大把银子,不会亏了你。”
正调笑间,突然见赵踞面色如玉,容貌佳秀,气度更加不凡,不由看直了眼睛。
当下竟撇下那少女,反而盯着赵踞,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是怎么称呼?”
紫衣少女愕然。
皇帝有些不耐烦,淡淡道:“走开。”
那纨绔子弟听他声音冷淡,却更加心喜:“何必如此拒人千里,哥哥我……”
他说着竟靠近过来,旁边的侍卫忍无可忍,揪着他的手臂往外一撇。
赵踞道:“别伤了牡丹花。”
侍卫会意,手腕一转,那人身子飞起,越过花丛落在旁边的小湖泊里,当即奋力挣扎。
旁边的游人惊动,纷纷侧目。
那紫衣少女目光闪闪地看着赵...踞,拍手道:“哥哥好厉害!”
赵踞见她竟拉住自己的衣袖,便将袖子抽回来:“你可以走了。”
紫衣少女见他神色冷淡,便委屈道:“好哥哥,你怎么这么无情,你就帮人帮到底,若是那坏人又来了可怎么办?”
赵踞哼道:“你打扮的这样乱走,就该知道会招蜂引蝶。”
紫衣少女眼波轻闪,竟道:“那可招引到你了没有?”
皇帝微怔,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你倒要先把面纱摘下来,给我看看才知道。”
***
就在赵踞跟那紫衣少女相处的时候,在不远处的丽景门上,徐慈道:“皇上好像对那女子全然无意。”
徐慈身旁站着的,赫然正是仙草。
仙草道:“他又不是个好色之人,自然不至于下作到见一个美人便会颠倒的地步。”
徐慈笑道:“你对他倒是很了解,也很信任。”
仙草摇摇头:“我只是相信他的性子,你瞧,那少女虽然极美,可是平白无故出现,又带着刻意接近的意图,以踞儿的心性,怎会看不出来?”
徐慈含笑点头:“果然。不过,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历?皇上微服出行这么多日子,消息只怕已经走漏,若是有别有用心的人趁机有所图,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那紫衣少女拉住皇帝的袖子不放,侍卫们虽然在侧,可毕竟对方是个柔弱少女,一时不便出手。
突然又见皇帝面露笑意,仿佛跟少女相谈甚欢。
顿时引发了许多人围观,见皇帝容貌俊美,少女又如此妖娆,有那些好事之徒便从旁鼓噪起来。
仙草垂眸:“哥哥,咱们回去吧。”
徐慈道:“你累了?也好,我陪你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拢着仙草,转身从城楼上往下,出了城门,仍回客栈。
皇帝是半夜时候才回来的。
本来一路上,皇帝跟仙草都是同起同卧,然而此刻回房,却察觉房门竟从里头关了起来。
皇帝微怔之下,轻轻地拍了拍房门,里头悄无声息,询问侍卫,却说仙草早睡下了。
雪茶从旁说道:“也许娘娘劳乏了,不想人打扰,皇上今晚要不就睡奴婢房中。”
赵踞斥道:“你滚。”
雪茶委屈,觉着自己好心没好报,但却也不敢说别的,只好先行回房。
赵踞见雪茶离开,这才转到窗户旁边,抬手试了试,果然松动着,他的唇角一挑,稍微费了点力气,便将窗户打开,轻轻地纵身一跃就跳了入内。
屋内果然悄无声息,灯都熄灭了。
赵踞轻手轻脚地摸到床边上,俯身低低地问道:“真的睡了?”
并无回应。
皇帝咳嗽了声,又温声含笑地说:“朕是回来的晚了点儿,不过是有一件事耽搁了。你别生气。”
仍是无声。
皇帝扬眉,便不做声,只抬手去接扣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响,床上的人才有了反应,但是这反应,却把皇帝吓得几乎无法自控。
黑暗中有人微微咳嗽。
皇帝毛骨悚然。
这声音赫然是男人的。
皇帝还没来得及回应,床上的人道:“皇上勿惊,是我。”
是徐慈的声音?!
赵踞才把腰间玉带解开,闻言忙又死死扣住:“怎……么是你?她呢?”
幸亏是黑暗之中,才看不清彼此的脸色。
徐慈道:“德妃娘娘说这房间有些冷,跟我的调换了。所以我关了房门。皇上您是从哪里……”
暗影里皇帝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那、那不打扰你安歇了...,朕……去找她。”
皇帝握着玉带,才要奔向窗户,总算及时醒悟过来,当下又忙转到门口,将门闩打开,飞快地冲了出去。
皇帝冲出房门,贴身在门口处,脸上仍旧一阵红一阵白,惊魂未定。
他极快地定了定神,左右打量片刻,终于往原先徐慈的房间走去。
不出意外的,房门仍是给从里头拴住了。
皇帝喃喃道:“真不愧是兄妹。唉。”
幸而皇帝已经是轻车熟路,当下又故技重施,把窗户打开,纵身跃入。
屋内也依旧灯火昏暗,这次皇帝学乖了,摸到桌前,将一盏油灯剔亮,这才来至床前,低头细看,见是仙草朝内卧着无疑。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把油灯放下,也不顾脱衣裳,回身和衣卧倒,从后把仙草抱住。
仙草缩了缩身子,却并不做声。
皇帝俯身在她后颈处,道:“你跟徐慈搞什么鬼,悄悄地换了房间也不告诉人,差点害朕出了大糗。”
仙草仍旧静默。
皇帝嗅着她身上的淡香气,在颈间闻了闻:“朕知道你没睡,别装了。”
仙草这才说道:“我以为皇上今晚不会回来了,换个房间自然无碍。”
皇帝微怔,继而撑着起身:“为什么朕不会回来?”
仙草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国色天香,流连忘返自是人之常情。”
赵踞握住她的胳膊,硬是将她转过来,笑道:“你以为朕在外头流连花丛吗?”
仙草嗅到他身上的花香气,许还有别的香气,当下叹了口气:“困了,还是睡吧。”
赵踞却道:“朕自然是很愿意花下死……只不过,是紫麟宫那棵杏花树下。”
仙草忙转身回去,捂着耳朵道:“我真的要睡了。”
“不许睡,”赵踞将她的手拉开:“是你先引朕说的,你要不要听听,我梦见咱们在杏花树下做什么?”
仙草心颤,想也不想忙捂住他的嘴:“不!”
却已是晚了。
四目相对,赵踞的眸色一点点开始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