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进门之人赫然正是徐慈。
这边袁琪跟夏叶正要动手, 突然见徐慈进来,也喜的松了手。
袁琪跳上前:“徐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夏叶拽着仙草, 转头打量徐慈, 看着他清隽的面庞, 心中一动。
徐慈的目光在仙草脸上一停,又掠向旁边。
他看一眼夏叶,对袁琪道:“你又在胡闹什么?”
袁琪忙道:“我没有胡闹,是她硬要拉小鹿走,我不肯。”
徐慈道:“你先出去吧。”
袁琪见他才回来, 本有些舍不得,却也不敢违抗, 只得答应着往外走去。
徐慈负手入内, 走到旁边的圈椅上,一撩袍摆缓缓落座。
他淡淡地看向夏叶, 道:“夏姑娘,请落座说话。”
夏叶警惕道:“不必多礼,之前多蒙阁下的人相助, 如今也该告辞了。”
仙草摇了摇她的手。
徐慈微笑:“听说之前蔡太师声威正盛的时候, 手底下许多能人异士, 眼线更是遍布天下, 听说姑娘是宫内的人,不知跟太师有无干系?”
夏叶闻言色变:“你……”
徐慈仍是淡然道:“姑娘不必惊讶,我并无恶意,只是将话说开了, 对大家都好。”
夏叶眼神狐疑。
徐慈继续说道:“后来皇上赐了几个宫女给禹将军,其中有一位好像便姓夏,不知是否就是姑娘。”
夏叶咽了口唾沫,倒要看看他知道多少:“不错,就是我。”
徐慈一笑:“果然正是姑娘。那么我想,现在姑娘应该已经不是蔡太师的人了吧?或许……姑娘已经给禹将军收为心腹?”
这下子夏叶是着实地惊愕起来,她不由地看向仙草。若不是这两日徐慈不在、自己又跟仙草几乎形影不离,她几乎要怀疑是仙草透露的。
仙草见徐慈娓娓道来,不由也诧异:“哥哥你怎么……”
徐慈的目光仍是宁静无波,道:“我早知道夏姑娘是太师的人,上回你给皇帝的人带回京,第一时间并没回宫却去了太师府,当时夏姑娘也回了太师府,若姑娘那时候还效忠于太师,只怕你不会全身而退。”
夏叶道:“太师府里……有你的人?”
徐慈不置可否,只说道:“我只想知道,姑娘如今莫非是想带小鹿去夏州吗?”
夏叶见他已经把自己的来历说的如此透彻,便也不再隐瞒:“不错。”
徐慈道:“叫我说,姑娘还是不要如此冒险的好。”
“何意?”
徐慈道:“皇上已经起了疑心,所以才派了宫内的好手出来四处找寻,往夏州的路以及往蜀中的路上,到处布满了关卡跟眼线……”
这个她岂会不知?夏叶冷然不语。
徐慈又道:“再者说,就算是给姑娘带了小鹿到夏州去了,又如何呢?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毕竟会知道的,要是知道了自己欲得之人却归了禹将军,你猜,皇上会是什么心情?”
夏叶的脸色立变!
之前夏叶因为听了禹泰起所言,自然便尽心而为,一心一意地想把仙草带到夏州,却并没有考虑到了夏州之后如何。
此刻听了徐慈所言,顿时心跳如擂鼓。
徐慈似是看破她的心意,微笑道:“禹将军乃是镇守一方的大将,行动间关系天下安危,想必姑娘也不忍看将军横遭无妄之灾吧。”
夏叶眉头拧起,目光从徐慈面上看向仙草。
却见仙草脸色怔怔地,正盯着徐慈。
徐慈却心无旁骛般又道:“近日阴雨连绵,下雨天留客天,不如姑娘再好好想一想孰轻孰重,何去何从。请。”
夏叶深看徐慈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室内又剩下了兄妹两人,仙草见了徐慈,本满心狂喜,可是方才听他跟夏叶说的这些话,心里突然又升起些异样之感。
正在微怔之时,徐慈抬眸看向她:“你怎么了?”
仙草忙垂下眼皮:“没什么。”
徐慈笑了笑,云淡风轻。
仙草早就发现他比先前要白皙了些,身着一袭银灰色的锦袍,倒是透出几分当初在家里时候的翩翩雅贵公子气息。
“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跟你见面了,”徐慈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上次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了呢。”
这口吻里透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亲近,仙草忍不住走前了两步,眼睛在瞬间湿润了。
徐慈说道:“可是,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出宫了?”
仙草听他的语气略显无奈,自己也笑了:“因为我本就不想留在宫内。”
徐慈微笑:“那也没有人像是你这样,三番两次的出宫。倒显得出入宫廷很是轻易似的。”
出入宫廷自然不容易,有人一辈子只能进一次,有更多的人一辈子再也出不来。
但是对于她而言,心里有着牵挂,就会一直为着这牵挂而往前,不管付出什么,不管如何艰辛。
仙草并不去提那些一言难尽的种种,只说道:“上次一别后,你还好吗?”
徐慈道:“如你此刻所见,我还好。”
仙草道:“听袁姑娘说你去了蜀中?”
徐慈的眼神一变,继而仍是笑说:“是。已经回来了。”
仙草很想再问问他,去蜀中后如何,现在又打算如何,但思来想去,只说道:“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徐慈的眼神又慢慢地温和下来:“你这次出宫,不是奉了太后旨意的吗?怎么还要做诈死那一处,怎么皇帝还又派人四处找你?”
仙草低头。
徐慈说道:“怎么,不便告诉我?”
仙草道:“的确是太后答应的,不过,我跟皇上之间略有些误会。”
徐慈道:“那你打算以后怎么样?跟着夏姑娘去夏州吗?”
仙草忙摇头。
“那要去哪里?”
仙草抬头看向徐慈,并不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徐慈对上她渴盼期待的眼神:“你……还是想跟着我?”
他盯着仙草:“你……还一直当我是你的、哥哥?”
仙草没有出声,泪却已经从眼中滴落,她闭上双眼道:“我知道这话不会有人信,你不信……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哽咽着还没有说完,徐慈已经站起身来,他走到仙草身边:“如果我说……我相信呢?”
仙草愣住,她慢慢抬头:“你说什么?”
徐慈看着她满是泪渍的双眸,道:“我说,我相信,我相信你是阿悯。”
突然间听见徐慈这一句,仙草的嘴角动了动,泪涌出的更急更快:“你、你叫我什么?”
徐慈垂眸看着她,缓缓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
他道:“阿悯。”
仙草张开双手将他抱住,哭道:“哥哥!”
半晌,徐慈抬手在她的发端轻轻抚过:“别哭了……你要跟着哥哥,那就留下来,以后有我在,谁也不会欺负你,不会再……让阿悯受委屈了。”
朦胧中仙草听了这句,再也无法自控,紧紧地抱着徐慈,放声大哭。
*****
紫禁城,内务府。
敬事房门口,四名侍卫分两侧把守,太监们却在廊下垂首等候,鸦雀无声。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亲自来到敬事房。
敬事房的大太监躬身领着皇帝入内:“不知皇上要看哪些档册?奴婢给皇上拿出来就是了。”
赵踞道:“你只说这里的档册都是如何安置排列的就是了,朕只是心血来潮随便看一看而已。”
大太监忙引着皇帝往前,道:“这里都是皇上的,后面那些,是先帝时候的……这里头是按照……”
赵踞淡淡听着,片刻道:“你先出去吧,朕在这里一转。”
大太监微怔,只得躬身领命,后退而去。
赵踞见他走了,便叫雪茶站在此处,自己迈步往内。
雪茶不明所以,可是看皇帝所去的方向,却是往载放先帝档册的那边,雪茶呆呆看了一眼,不敢再打量。
赵踞走到里间,俯身查看载放的档册,敬事房这里的档册,自然是记录的皇帝宠幸妃子,上面日期等等,都历历在目十分清晰。
赵踞打量了会儿,便从最末抽出了一本,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果然是召幸徐悯的。
毕竟在先帝暮年之时,独独是徐悯给宠幸非常。
赵踞一连看了数张,每一张都赫然记载着“留”,他看着那触目惊心的字,心烦异常,又狠狠地将这些卷册扔了回去。
从敬事房出来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很不好。
雪茶小步跟上。
雪茶也非傻子,皇上之前特意把人调出去,自己去了先帝的档册柜子,他隐隐地也猜到了几分。
出了敬事房后,雪茶看着皇帝僵冷的背影,思来想去,终于赶到皇帝身侧,叫道:“皇上。”
赵踞心情不佳,也不理他。
雪茶硬着头皮道:“皇上若是想知道些旧事,其实未必用翻册子,毕竟有现成的人。”
赵踞蓦地止步:“你说什么?什么人?”
雪茶咽了口唾沫:“奴婢知道,早先有伺候过先帝的首领太监冯公公,只是他年纪已经大了,几乎都不认人了。”
“他现在在哪儿?”
雪茶道:“奴婢听说,先帝去后他就出了宫,如今在水井胡同那边买房子住着。”
赵踞目光闪烁,思忖片刻,却又一摇头。
雪茶本来不想多嘴的,可是他心里总觉着皇帝跟自己好像是有些隔阂了,虽然仙草曾告诫过他,可雪茶还是想为皇帝做点事情,至少……自己也不至于差高五太多。
如今见皇帝好像并不接纳,雪茶心里微闷。
只是在将到乾清宫的时候,赵踞又问道:“你去叫程万里,去你说的那个什么水井胡同,把那个人带来。只是……别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太后那边。”
雪茶这才喜欢:“奴婢遵旨。”
这日将黄昏时候,趁着夜色,程太监果然把那冯老太监带了进宫,送到了文华殿。
那冯公公今年已经九十岁,老眼昏花,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只因为之前攒了些钱,在外头有丫鬟奴仆们伺候,颐养天年,所以竟能高寿。
冯公公打量着周围,哆哆嗦嗦道:“真的是皇上要召见奴婢吗?”
程万里笑道:“这还有假,公公且等着,皇上顷刻就到了。”
冯公公有些激动,道:“我也听说了,皇上真是出息,才登基多久,就把蔡勉那个老家伙给拿下了,先帝在天之灵,必也高兴。”说着,竟流出了两滴泪。
说了这几句,冯公公又问道:“皇上如今有几个小皇子了?”
程万里听了,知道他又糊涂了,忙道:“皇上还没有皇子呢。”
冯公公道:“这可要抓紧些,你们这些奴才,一定要尽心才好。”
程万里正勉强陪着他闲话,外间门扇声响,是皇帝到了。
这冯公公听了,也颤巍巍站起来给皇帝行礼,赵踞见他手足都不灵便,忙叫雪茶扶住。
雪茶上前扶着冯公公,道:“公公还认得我吗?”
冯公公打量雪茶,笑道:“是你呀小猴崽子,当初给人追着打的滚在地上哭,公公我怎么能忘了?”
雪茶又窘又笑:“您老人家坐了说话吧。皇上有话要问您呢,您一定要照实回答。”
“这是当然了,当奴婢的可不能欺君呀。”冯公公答应着,好歹半落了座。
赵踞突然有些无端的紧张,也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当下先看雪茶一眼,雪茶忙跟程万里一块儿先退了出去。
赵踞看着面前的老太监,才道:“公公,朕召公公进来,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时想念之前伺候过先帝的旧人,召进来说说话。”
冯公公作揖道:“这是皇上的恩典,奴婢在闭眼之前还能再见皇上一次,死了也心满意足呀。”
赵踞一笑,又嘉许了这老太监几句,才话锋一转,道:“前日敬事房的人送错了东西,朕发现他们的一本档册上,记着当初徐太妃侍寝之事,说来太妃当初进宫的时候,先帝年纪已经大了,竟还能那样宠幸她,只可惜太妃没有福气,竟没有留下个血脉之类的。”
冯公公竖起耳朵听着,隐隐约约地倒是明白,因呵呵地笑了起来,道:“皇上说错了,这徐太妃没有留下血脉,才是对的,要真的有了血脉,那才是大祸临头呢。”
“你说什么?”赵踞问。
冯公公突然醒悟自己失言了,支支唔唔,不敢再说。
赵踞却又一笑,道:“公公不必忌讳,朕只是跟公公闲谈而已,你只管实话实说,朕不会怪罪你,可是你也别隐瞒朕,知道吗?”
冯公公年事已高,有一些事早就看破了,如今听皇帝如此说,便道:“皇上是仁慈的明君,奴婢的意思是,这徐太妃啊……也是个苦命人。”
“怎么说呢?”
“其实……”冯公公左右看看,确信身边无人,才小声道:“先帝并没有真正临幸过徐太妃……”
老者的声音,沧桑而沙哑,犹如耳语,又像是一缕烟尘。
“你、你……”赵踞自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舌头都有些僵直:“可是敬事房的档册上、明明记载。”
“那是当然了,”老太监的声音更轻:“是当时先帝叫奴婢们记档的,但是、奴婢们毕竟是常年伺候宫内,看女人是最准的,谁是处子,谁已经不是,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况还有那些行房时候的痕迹、响动……”
冯公公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赵踞身形一晃,忙摁住圈椅的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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