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纵身进入的, 竟是个身着麻衣的矮胖老者,看似其貌不扬, 却正是四公主的师父,西朝的谋士宋杰。
宋杰跳进门来, 一眼看见安安半跌在地上,脸色不对, 又见雪茶满脸狼狈地抱着拓儿, 他的目光微变, 先上前扶住公主:“你怎么样?”
安安叫了声“师父”,说道:“那个怪人的迷药十分厉害,我之前勉强才提了一口气……只怕这会儿还有余毒没有散。”
宋杰摁着安安的脉搏, 飞快地给她听了听脉象, 说道:“你的真气没有恢复。又勉强跟他动手,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安安回头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雪茶, 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吃了大亏,当然不能让那个怪人好过。拼死也要让他跟着吃点亏。”
宋杰从腰间找出了一颗丸药递给安安:“快服下。”
安安拿在手里, 沉吟问道:“还有吗?”
“怎么了?”宋杰皱眉说道:“这是雪灵芝所制的解毒丸,不易保存,我统共没带几颗。”
安安笑道:“再给一颗嘛。”
宋杰以为她想多吃一颗以好的快些, 当下又摸了一颗给她。
不料安安爬起身来, 转身看着雪茶道:“小太监, 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啦。”
看着雪茶呆呆的样子, 安安把那颗药丸往他嘴里一塞:“咽下去。”
雪茶猝不及防, 勉强地将药丸吞下,安安才把自己的那颗吃了。
宋杰见状拦阻不及,只皱眉说道:“我这药丸何其珍贵,为何要给这太监。”
安安顾不上回答,只盘膝坐了,闭着双眼静静地调息。
这会儿雪茶咽下药丸,又听宋杰这样说,便搭讪着问道:“您是四公主的师父?也是西朝人?”
宋杰说道:“我是她的师父,却不是西朝人。”
雪茶道:“看您的样貌像是中原人。”
宋杰冷笑道:“是又怎么样?”
雪茶咽下心里的话,只说道:“没、没什么。还要烦请你去报个信,找顺天府也好,镇抚司也好,让他们派人来,护送我们回宫。”
宋杰道:“回宫?”
雪茶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很友善,便道:“是、是啊……只要您去报信儿,便是大功一件,皇上定然会嘉奖您的。”
“皇上?”宋杰越发冷笑,“你是说雍王?”
雪茶一抖,诧异道:“你、你唤皇上什么?”
宋杰道:“我唤他什么你自然听见了。当初要不是他窜谋徐太妃害死了太子殿下,他会成为今日的皇上?”
雪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瞪着眼睛看宋杰:“你、你在说什么?什么皇上串通太妃……”
宋杰看一眼安安,见她正聚精会神地调息,才咬牙说道:“你不过是个太监,当然不会知道雍王做的这些龌龊的事。但是天知地知我知,死了的太子殿下也知道……这笔仇我永远也忘不了!”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落,雪茶瞠目结舌:“你、你是前太子的人?”
宋杰笑道:“想不到吧,昔日的东宫,也还是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人的,虽然多半都给雍王杀了!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记得这笔血仇。”
“你、你……”如果说先前面对莫不亢,雪茶还只是惊心动魄,那么现在,却可以称得上是魂飞魄散了。
毕竟那莫不亢虽然凶狠,可是雪茶这会儿回过味来,知道他虽想杀自己,可却对拓儿没有恶意,听那人的语气,只是想让拓儿去见夏叶而已。
但是面前的这位,显然是昔日太子赵彤的旧人,而且一心想为太子报仇。
雪茶脑中嗡嗡乱响,不知是不是迷/药的后遗症,还是因为给莫不亢重伤...的缘故。
这般起伏跌宕,过于刺激。
雪茶整个人好像随时都要晕厥。
“你方才说,”雪茶按捺着牙关打颤之感,让自己拼命撑住:“你说皇上联合徐太妃害死先太子,你有什么证据?”
宋杰道:“证据?你要证据?那次皇子们去打猎,太子本来要骑的是他的坐骑白龙,雍王的坐骑是一匹黑马,可不知雍王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激的太子非要跟他换了马儿,后来那黑马窜跳,才导致太子坠马身亡。你敢说这跟雍王没有关系?”
“可是又跟太妃又何关系?”雪茶难得地聪明起来。
宋杰道:“我起初自然也不知道,后来太子坠亡,那黑马也给杀了,我暗中查看黑马的尸体,发现那马儿事先给人喂了一种草药,会导致马儿狂躁……我追查到御马监的人,用尽法子逼问,那人却一无所知,后来无意中我才发现,是紫麟宫的小鹿姑姑,也就是如今的德妃娘娘,事先曾经跟雍王所骑的那匹马接触过。”
雪茶灵魂出窍。
以雪茶对少年皇帝的了解,那时候的赵踞绝不会主动去害太子赵彤的,一来是因为当时太子已经渐渐失势,不管是朝中还是后宫都在传说皇帝想另立太子。
二来,赵踞当时年纪小,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城府深沉,手段狠辣。
何况公然换马,这做的也太过明显了。
那小鹿去接触那匹马是什么意思?
雪茶的脑中一片混乱,晕眩的更厉害了。
***
宋杰说完后,见雪茶闷声不响,他便冷冷地又说道:“太子给除掉后,皇后娘娘因为太子之死,伤心欲绝冲撞了皇上,因而落得个打入冷宫的下场,雍王真的是好算计。他算到先帝病危,未必会再深谋远虑,且又有蔡勉等人辅佐着他,所以那把龙椅是稳坐的。”
说到这里,宋杰道:“只可笑那徐太妃,白白地助纣为虐算计了一场,最后却还是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死得其所!”
雪茶听到这里突然察觉了疑点:“等等,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太子的马儿下毒呢?假如太子当时并不想换马呢?”
宋杰冷笑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公然对白马下毒,事发后人人都知道有人想谋害太子,矛头自然直接指向雍王,可是……对黑马下毒就不一样了,可以解释为有人想还雍王,却无意中反而让太子遭了殃。至于为什么太子会换马,这自然是雍王的手腕,你难道不信他有这种能耐?太子哪里有他那样的城府跟心机!”
雪茶摇摇欲坠,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厥过去了。
可很快,雪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的舌头都开始发僵。
宋杰的目光却从雪茶脸上慢慢地转到他怀中的拓儿身上。
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拓儿一直都很安静。
虽然拓儿这个年纪未必能听懂这些话,但当看着他的双眼之时,宋杰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孩子似乎听懂了一切。
他看着拓儿粉妆玉琢的小脸,不由说道:“这张脸果然很像是雍王小时候,尤其是这双眼睛,给他盯着的时候,就觉着心里冷飕飕的,好像能给他看穿心里想什么似的。”
宋杰不知不觉感叹了这句,又道:“只是想不到,小皇子居然会落在我的手里,也算是苦心人天不负了。”
当初宋杰身为东宫谋士,新帝登基自然容不得他们,那些人四散逃窜,死的死,隐的隐,宋杰无奈之下逃到西朝,改名换姓,决定相助西朝人针对大启,假如有朝一日吞并了大启,或者亡了赵踞,这自然也算是为了先太子报仇了。
雪茶听出他的意思,咽了口唾沫,含混不清地问:“你想怎么样?”
...
宋杰笑道:“雍王自打登基,子嗣稀少如此,先前贵妃偏偏又生下个公主,到如今竟只有这一个皇子,也不知,这是不是他行事歹毒的报应……假如我将皇子杀了,你猜会如何?”
雪茶道:“你、你不能!”突然他想起来:“西朝如今跟大启议和,你要是这样做,自然会影响两国和谈局面……”
宋杰却淡淡地说道:“你不觉着,这样正合我意吗?”
雪茶心头凛然。
宋杰道:“杀了他的皇子,然后引发西朝跟大启的战事,这才是我想要的局面。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仰头大笑不已,地上的安安却睁开眼睛。
她抬头看着宋杰:“你、真的要这样做?”
宋杰波澜不惊,说道:“你都听见啦?不错。我本来以为西朝跟大启会一直的打下去,不死不休,没想到居然出了个禹泰起,更没想到居然刺杀失败反而造成了议和的局面,所以我才陪着你来京城,本来想伺机行事……不料皇宫防卫森严,我无法入内,可是谁又能想到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般,居然会有人把小皇子带出宫来,白白地送到我手里呢?可见注定是天要亡那赵踞!”
安安才要跳起来,却觉着脑中一昏。
她苦笑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宋杰挑眉道:“你放心,我毕竟还不想让你死,只会让你睡一觉而已。”
安安后退一步,摇摇晃晃坐在了雪茶身旁:“你如果真的要对他们动手,就先杀了我!”
宋杰道:“安安,你别逼我。”他拧眉看着安安,抬手在她肩头一拍,想要将她拎着扔出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宋杰觉着手背上轻轻地一疼,感觉像是给树枝划了一下似的。
宋杰本不以为意,毕竟雪茶跟安安都吃了自己给的药,这会儿只怕都浑身无力,自然毫无反抗之能了。
可迅速地他察觉不对,忙抽手看时,果然见手背上多了一点血痕。
宋杰睁大双眼,匪夷所思。
他推开安安,垂头看时,却见原本给雪茶搂在怀里的拓儿,两只小手正握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却是安安原先伤了莫不亢的,后来因为见宋杰来到,安安便斜插在腰后,方才安安坐过来的一刹那,却给拓儿轻轻松松地拿了去。
宋杰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再看看握着刀的那孩子,无法置信!
嗓子发干,宋杰涩声:“你、你居然……这怎么可能?”
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临危不乱如此,且在无声无息之中动手反制。
不可能,这不可能!
宋杰惊恼交加,心慌意乱,那毒散的自然更快。幸而他反应迅速,忙抬手进腰间摸了一颗药丸出来,飞快地送入口中。
做完了这些,宋杰定神,咬牙切齿地看着拓儿道:“真不愧是赵踞的小崽子,从小都是这样的阴狠歹毒,只可惜你终究还是在我手里!”
宋杰在西朝多年,又是公主的师父,安安的匕首上用的什么毒,他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随身配备解药也是常情。
这会儿安安倒在地上无法动弹,雪茶浑身僵硬,只能凭着最后的本能死死地搂着拓儿不放手。
宋杰一步上前,笑道:“今日就给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报仇!”
他将拓儿手中的匕首夺过来,手腕一抖,正欲切向他的颈间。
突然间,“嗖嗖”连声响动,有什么射破了窗户门扇。
宋杰大惊,还未回神,门扇窗户突然间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有许多身影从外闪电般跃了进来。
宋杰回身,仓促看时,却见当先跳进来的几个,身着布衣,看着衣着打扮容貌气质,并不...像是官府中人,竟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
***
这日,原本冷寂的宫门口,赫然立着一队人马。
从太监宫女到护卫的侍卫们,足有百余人,却没有一人发出响动。
静寂之中,风吹着黄罗伞盖,发出烈烈响声,格外撩乱人心。
伞盖之下有一道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尤为显眼,身姿挺拔超逸,自然正是皇帝。
众目睽睽下,皇帝身边还有一人,却给他半拢在怀中。
仙草靠在皇帝身上,微微地闭着双眼,她正在数着自己的心跳,好像多跳一下,心就多疼一分。
等待显得这样漫长而煎熬。
直到宫门口探看的小太监飞奔往回,来到皇帝跟前跪地:“回皇上,是小国舅,高公公跟徐主事他们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匹马冲了进来。
宫内自然严禁走马,那马上的人在马儿没停的时候便已经纵身跳了下来,正是颜如璋。
小国舅怀中还抱着个小小的人。
眼见面前的皇帝跟仙草,颜如璋俯身,把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拓儿站住脚,抬头看向前方。
这会儿仙草已经撇开了皇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拓儿,快步向他走来。
但她毕竟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加上又心神不宁地等了半天,此刻腹中竟绞痛起来。
仙草猛然止步,捂住肚子。
皇帝早疾步赶上,从后将她扶住。
就在这一刻,身前传来孩子有些稚嫩沙哑的声音:“母妃……”
仙草跟皇帝都惊呆了。
两个人齐齐地抬眸,却见是拓儿撒腿往这边跑了过来,他红着眼睛,眼中隐隐地还有泪挂着,嘴里却喃喃地叫道:“母妃,母妃!”声音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