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给公主伤了脸,这件事后宫自然都人尽皆知。
私下里赵踞自然已经向仙草“讨回公道”, 仙草自知理亏, 又见皇帝尊贵的脸上带了三道红痕的确很不像话, 少不得劝哄俯就着他。
这日禹泰起来紫麟宫探视, 不知不觉中跟仙草说起当初在河阳的事,但仙草一来非真正的小鹿,二来, 遍寻记忆, 竟没有多少小时候的记忆,她心中因此对禹泰起颇有几分愧疚。
禹泰起见她不知, 却道:“没什么, 我只是闲着无事随口一问罢了。何况事情过去那么久了, 你当时年纪又小,自然不会记得。”
从最初跟禹泰起相见, 仙草便始终当他是跳板, 直到现在, 一路相处下来很知道他的为人品性,此刻听他如此说,难免不忍。
隐隐地竟有种冲动, 想要把真相告诉禹泰起, 但是不知为何心底似另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阻止,不让她泄露这个秘密。
仙草内心交战, 最终只说道:“过去的事情, 哥哥不要太过放在心上了。”
禹泰起笑道:“知道, 如今你已是皇贵妃,又有了小殿下跟公主……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仙草隐约觉着他好像有心事:“哥哥在外一切可顺利吗?先前见皇上,皇上待你如何?”
禹泰起道:“放心,一切安好,皇上不过是问我夏州商贸之事……对了,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一件事,看皇上的意思好像是想派个可靠的人往夏州去负责此事,而且,皇上好像看中了徐慈。”
仙草扭头:“徐慈?”
禹泰起一笑:“是啊,皇上对他如此重用,实在难得。但也是因为徐慈有这份能耐的缘故。”
“不知是什么时候?”仙草有些担心。毕竟如今谨宁公主跟袁琪都有了身孕,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徐慈外派。
禹泰起道:“大概是一两个月之后吧。”
那算起来也快是袁琪的产期了,仙草咬了咬唇。
当夜,仙草把此事跟赵踞说了,本来想偷偷地试探他的意思,最好别在此时把徐慈派出去。
不料赵踞立刻明白了,因说道:“让徐慈出使夏州这不是朕的意思,是他自己主动请缨的。”
“什么?”仙草倾身起来,看向赵踞,“你说真的?”
赵踞道:“骗你做什么,从当年徐慈在夏州跟朕说起通商计划的时候,朕就觉着他是可用之才,最近他在工部很得人心,只不过毕竟他入朝晚,资历尚浅,一定要做两件让众人都刮目相看的大政绩才妥当。他之所以急着要去夏州,多半也是为此。”
“可是,谨宁公主跟袁琪都将临盆了,家里如何能缺的了他?”仙草心底压着没说的话是:她打心里其实不愿意让徐慈远行的。毕竟兄妹们分离的多,相聚的时光却向来很少。离开京城山长水阔,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且听闻清流社先前内讧,袁大哥还因此身亡,在这个时候让徐慈去夏州,仙草着实不放心。
赵踞道:“朕明白你的心,这样吧,明儿叫徐慈过来,你亲自跟他说就是了。”
次日,徐慈果然从御书房转来了紫麟宫。
仙草问起往夏州之事,徐慈的说法一如皇帝,但他又说道:“皇上恩宽,又把公主许配给我,我在工部虽小得人心,但毕竟没有更大作为,难以服众,如今天下商客尽数往夏州而去,若是将此事经营妥当,那夏州便能成为边陲富庶之地,也能为朝廷国库充盈有极大之利。”
仙草听了这几句就知道他去意已决,心里却有些隐隐酸楚,便低声道:“我知道哥哥的心意是想尽快复兴徐家的门楣,但是哥哥……倒也要保重身子才好,至少等两位嫂子顺利生了孩子再去不迟。”
徐慈摇头道:“我前半生...只顾浪荡蹉跎,大好的年纪白白虚耗了,现在若不比别人更努力行事,又怎能在朝堂立足?难道要永远都躲在皇上的荫庇之下?”
仙草眼中的泪已经涌了出来,别的话索性不说,只低声哽咽道:“我不想你走……”
徐慈的眼神这才又柔和下来,他握住仙草的手:“阿悯。”
仙草泪光盈盈地抬头看他,徐慈道:“皇上极为疼宠你,你又有了皇子,我知道你心里自会为了拓儿的将来打算,我之所以要如此勤谨,可知道……不仅仅是为了徐家,也是为了你跟拓儿。”
仙草微微震动:“哥哥……”
徐慈说道:“我相信皇上对你的情义,但我也想让自己成为对皇上而言独一无二的人,这样,我就也可以做你跟拓儿在朝堂上的倚仗了。”
仙草这才明白徐慈的苦心,几乎忍不住失声。
后来听说谨宁公主得知此事,也不顾挺着肚子便进宫来向皇帝求情。
赵踞见她身子不便,便只让人告诉仙草,让仙草来带了她去了。
谨宁在紫麟宫里跟仙草哭诉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给安抚停当。
才抚慰了谨宁,要送她出宫的时候,外头谭伶进来,在仙草耳畔低低说了句话。
仙草惊问:“真打死了?”
谭伶点点头。
仙草皱皱眉,终于道:“既然木已成舟,那就算了,随她去吧。”
谭伶退下后,谨宁因问:“出什么事了?”
仙草微笑道:“公主这已快要七个月了,以后不可再大喜大悲的,也不要听那些话,免得对这孩子有什么影响。”
谨宁本好奇,听仙草劝慰,这才又打住。
只是往外走的时候,谨宁吞吞吐吐地问:“先前那个、那个袁琪进宫来,她可说我的坏话了吗?”
仙草笑道:“并没有。”又道:“公主放心,我曾经跟阿琪相处过一段时间,她为人心直口快,却并没什么坏心眼,是个好人。天长日久的公主就知道了。”
谨宁怔了怔,终于叹了声,出宫去了。
等谨宁去后,仙草才又走了出来,问谭伶:“好好的怎么就把人打死了?”
谭伶正欲回话,外头道:“贵妃到。”
仙草忙先噤声。
不多时颜珮儿在嬷嬷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其中奶母怀中还抱着大公主。
颜珮儿行礼落座,问道:“小公主呢?”
仙草说道:“也不知怎么,跟禹将军格外亲,先前一直念叨舅舅舅舅的,给抱了去内阁了。”
颜珮儿笑道:“可惜,本来还想让茁儿跟她一块儿玩耍呢。”
当即先叫把公主带到外间,颜珮儿才道:“想必娘娘已经听说我打死人的事吧?”
原来方才谭伶进来告诉的,就是颜贵妃命活活打死了个新进采女的事。仙草正欲问颜珮儿,见她主动提起,便问:“是做了什么恶行惹怒了你的?”
先前颜珮儿觉着身子好些,便乘了肩舆出宫,本是要往紫麟宫来的,不料走到半路,无意中听见几个新进的采女在门楼底下闲话。
其中一个说道:“小公主给娇惯的如此,把皇上的脸都抓破了,皇上竟丝毫都没有怪罪。真是稀奇。”
另一个道:“如今那夏州王禹将军才进了京,那可是小公主跟大殿下的亲舅舅!皇上又怎敢对皇贵妃如何呢?”
“哼,皇贵妃生了两个孩子,也够了,且她年纪也都大了,好歹给我们一条生路,别人老珠黄的还指望着独宠才是。”
颜珮儿听到这里,便命人把里头说话的揪了出来。
果然是几个新进的采女,其中一人生得格外水灵,眉眼里透着一股妖媚。
颜珮...儿打量着,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三人吓得发抖,面面相觑。
为首那人自恃机灵还试图巧辩:“回贵妃,我们不敢乱说什么,只是说了几句没要紧的玩笑话。”
颜珮儿听到此人正是“独宠”的那个,当即冷笑道:“仗着年纪轻就口没遮拦的,殊不知,自个儿还活不到人老珠黄的岁数呢。”
淡淡地说了这句,颜珮儿道:“把那个诋辱主子的贱婢拉下去,杖毙。”
那为首的采女起初还以为只是给斥责几句就罢了,此刻才听出有些不对,正惶惑间,旁边两名太监将她押下往外拖去。
采女方明白将发生什么,一时哭叫起来:“贵妃娘娘饶命!”
颜珮儿丝毫不为所动,淡漠的眸子环顾周围众人,道:“既然进了宫,就该守宫内的规矩,谁若是因为听了几句不实的传言,就异想天开胡言乱语,这个贱婢就是下场。”
大家纷纷跪地,瑟瑟地口称不敢。
颜珮儿冷笑了声,方命人起驾而去。
此刻仙草听她说完,哑然道:“你又何必跟那种糊涂人一般见识?”
颜珮儿说道:“一个糊涂人自然不足为惧,可要不理她,一个个都都糊涂起来,我却不耐烦去教导。不如杀一儆百。”
仙草瞧着她泛白的脸色,想想还是把心里的话压下去,只道:“你动手也就罢了,只是不要太往心里去,宫内人多,人心各异的,自然防不胜防,要是每一句都生起气来,损了自己的根本,却是得不偿失了。”
“难得你不怪我凶狠,却叫我保养,”颜珮儿微微一笑,片刻后却低低道:“我虽然讨厌这种轻薄狂浪的人,但她有一句说的对,咱们年纪都会渐渐大了,将来自然有更新鲜更好的人进宫来,你……不怕皇上将来会移情别恋吗?”
仙草想不到她会问这话,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若是说实话,还是有些怕的。”
颜珮儿道:“当真?”又笑道:“原来你也会怕么?”
仙草苦笑,心中却掠过江水悠说过的一句话“谁先动心,谁就先输了”。
她跟赵踞之间,的确她不是最先动心的一个,但是……
那句话当真绝对吗?
仙草道:“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个来了?”
颜珮儿道:“只是忽然间想到了而已,也许是连我自己都觉着好奇,皇上他对你的情分到底能够深到几许,是否是磐石无转移的……”
说到这里,颜珮儿突然咳嗽起来,仙草忙起身给她捶背,又叫人送茶进来。
仙草皱眉道:“你上次月子没有坐好,一直都落下这个弱症,还不仔细调养,反而私下起这么多心思,又喊打喊杀的,不是我说,如今除了你自个儿的身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的呢。”
颜珮儿听到这里抬头看向仙草,她看了仙草半晌,道:“上回他们回去,说你让小殿下跟公主玩耍,茁儿也出人意料地吃了点心。如今你不怪我杀人,反劝我这些话,我才知道,原来小国舅说的你很好……的确是很好。”
仙草语塞:“好好的怎么又说这些。”
颜珮儿道:“我原先觉着你蠢,很瞧不上,现在才渐渐地觉着,最蠢的竟是我。”她笑了笑,又咳嗽了两声方起身道:“罢了,我也该回去了。”
仙草方才扶她的时候,觉着她比先前越发瘦弱了,心中很是不安:“贵妃……”
颜珮儿回头:“还有事?”
仙草想了想道:“没,你且回去吧,改天得闲我去探你。”
颜珮儿一笑,这才扶着宫女的手往外去了。
出了紫麟宫上了肩舆,一行人走了半晌,颜珮儿目光略微一凝,突然道:“去平章宫。”
...***
又过了数日,宫外忽地传了个消息进来。
原来袁琪提前分娩,但幸亏天意庇护,没有费多少事就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孩儿。
仙草听了这喜讯,忙先去上了一炷香,可回头之时,却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当初拓儿的指腹为婚之事。
当时仙草本能地就觉着不妥,只是要阻止已经晚了,何况那时候心里还怀着侥幸,觉着未必就给拓儿说中了。
没想到现在果然是生了女孩子,假如拓儿是玩笑,那就罢了,但要是他不是玩笑……
毕竟,虽然血缘上算来没有关系,但到底那是自己亲哥哥的女儿啊。
仙草很想立刻去徐府探望,只可惜自己身份如此,不便出宫。
赵踞却也理解她的心情,当夜便劝她道:“只等那孩子略微过几日,就叫抱进来给你看。”
仙草说道:“孩子尚小,不适合挪动,我悄悄地出去,看了就立刻回来,你说好不好?”
“不好。”赵踞干净利落地否决,“你只要一步挪出宫门,朕就觉着会生事,绝不许。”
仙草无奈地叹了口气,白日颜珮儿来找自己的那些话在心中转来转去,最终却只尽数压下。
“对了,”仙草道:“还有一件事。”
赵踞把她拥入怀中:“什么?”
仙草便把拓儿指腹为婚的事说了,又心怀侥幸地说道:“那孩子看来不像玩笑,不过我想他年纪还小,再大些应该就忘了。”
赵踞却道:“踞儿想娶徐慈的女儿?”
仙草窘然。
赵踞目光闪烁,却反而笑道:“好小子,心思起的这样深远,却比朕想的还周详,好好好,这个很不错,不用怕……以后就算那小子忘了,朕也给他记着呢。”
仙草大惊,本以为皇帝会取笑自己,没想到竟是这个反应:“你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