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呆若木鸡, 只得苦笑说道:“太师……杀人这种事,奴婢从来没有做过, 更何况禹将军他、他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大将军, 奴婢怎么能杀得了他?只怕还伤到他的皮毛, 就先给他一根手指头捻死了。”
蔡勉说道:“杀不杀得了, 就看你的本事了,只是你若是不能,你对老夫而言也就毫无用处了, 老夫就不必对你留情, 现在就可以把那条命再讨回来。”
身后两个侍卫上前一步。
“等等,”仙草忙叫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奴婢虽然没有做过, 但是可以、试着学学。”
蔡勉微微一笑:“这才是识时务者,可是你别指望着蒙混过关, 要知道, 就算你离开皇宫, 或者去了夏州,也照样逃不脱老夫的双眼,你若是有二心的话, 老夫就叫人要了你的小命!”
仙草听到这话,心头一震:蔡勉在这个身份地位上, 已经没有必要虚与委蛇,所以他毫不遮掩开口就说了自己的意图。
因为蔡勉的选择很简单:仙草答应就罢了,若是不答应, 人命对他而言不过是草芥而已。
蔡勉也绝对没有必要出言恐吓,这就是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敢说就算去了夏州也逃不脱他的眼睛,那么这潜台词多半就是——在夏州、甚至禹泰起的身边都可能有他安排的细作。
仙草暗中咬牙:这老家伙,既然有这样通天的能耐,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一个小宫女去刺杀禹泰起?这简直是以卵击石,让一头小绵羊去咬死老虎。
当下仙草忙毕恭毕敬道:“奴婢感激太师的宽恩大德,一直都惦记着呢,又怎会对太师有二心,奴婢当然会竭尽所能的……只不过一来没有经验,二来这禹将军又是那样厉害的人物,所以奴婢希望太师、多给奴婢些时间,不要催的太紧才好。”
蔡勉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微笑说道:“其实禹泰起那人有多大能耐,本太师岂会不知道?当然不至于要你一时半会儿就得手,只是要你清楚,你是本太师放在他身边的一把刀。”
仙草见他松口,忙又说道:“太师,还有一件事……奴婢一个人实在是势单力薄,如果有个帮手,兴许能好些。”
蔡勉瞥她一眼,眼中多了点欣赏:“你这小宫女倒是机灵,你放心,帮手是有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自管去大胆行事,关键时刻自然会有人帮你。”
蔡勉的回答果然印证仙草方才的猜测,禹泰起身边有蔡勉安排的细作。
仙草只得假装喜悦的样子:“太师真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奴婢办事儿也放心了。”
蔡勉吃了一记马屁,见她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十足真心,他便一笑站起身来:“鹿仙草,你好好地替本太师办事,老夫也亏待不了你。”
仙草道:“为太师效力自然是奴婢的荣幸,奴婢不敢奢求别的。”
蔡勉很是满意,瞥了一眼身边之人。
那人即刻从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这是太师赏你的,好好替太师办事,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仙草双手接了过来,却见一张是五十两,两张却是一百两。
这已经足够一个中等之家两年的花销了。
仙草大喜,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多谢太师赏赐。奴婢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蔡勉一笑,负手迈步出门去了。
等这一行人都离开后,仙草才松了口气。
她掐着那两张银票:一百两银子就要买禹泰起的命,太师真是玩的一手好精明算盘。
本以为从此海阔天空,没想到蔡勉又插了一腿,自己以后行事必要更加谨慎。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把银票揣入怀中,仙草走到偏殿门口处,突然心头一动:上次自己给蔡勉捉来,却发现禹泰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生恐今日也是同样,忙探头左右先打量了会儿,见空无一人才放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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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回到宝琳宫,罗红药正等的着急,见她活蹦乱跳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才忙念了声佛,又拉着她问:“皇上叫你去做什么?”
仙草同罗红药来到内间,叫宫女们都退了出去,便婉转地把赵踞的意思说了。
罗红药圆睁双眼,定定地看着仙草,还未来得及说话,泪珠已经大颗大颗地冒了出来。
仙草原本就料到她一定不会好过,但迟早晚是要说的,何况只怕很快,这件事也会在宫内传开,倒不如自己趁早告诉了她。
见状仙草忙唤道:“昭仪!”
罗红药原本虽然做足了准备,但听说仙草当真要出宫,一时伤心欲绝,泪如泉涌。
仙草道:“昭仪,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呢?”
罗红药强忍着悲痛,哽咽道:“我也不想,只是忍不住。”
看着她如此真情流露,仙草不由地也有些湿了眼眶。
正在这时候,外间安儿道:“江昭容来了。”
罗红药闻言,忙拿着帕子拭泪,还未来得及回避,那边儿江水悠就走了进来。
江水悠乍然见罗红药眼红红带泪的样子,忙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罗红药垂着头,忍着泪道:“没、没什么……”
江水悠看了仙草一眼,说道:“我还以为,妹妹是听说了皇上要把小鹿姑姑赐给禹将军的事而伤心呢。”
罗红药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快,惊愕地回头:“怎么姐姐也知道了?”
江水悠叹道:“是啊,因为这两日妹妹你的身子不好,没有去方太妃那边儿,所以你不知道……其实皇上一共赐给了禹将军十个宫女,之前还让方太妃看着挑选呢,我也帮着掌了掌眼,只是今儿才听说了,原来小鹿姑姑也在内。”
罗红药见事情板上钉钉了,越发伤心,坐在椅子上掩面落泪。
江水悠见她哭的肩头乱颤,便走过来轻声劝道:“妹妹,不要伤心了,你的身子本就不大好。还哭的这样,岂不更是坏事?先前我听说了后,甚是惊讶,知道你们主仆情深,也猜到妹妹若是听说自然是受不了的,所以我特过来看看。你果然就……快不要哭了,小鹿姑姑的眼圈都红了,连我都要伤感了。”
罗红药虽然伤心至极,但是当着外人,且又不愿意仙草因为自己而难过,便用帕子擦了脸,强撑着说道:“让姐姐见笑了,姐姐且稍微坐上片刻,我去重新梳理了再来。”
江水悠道:“咱们都不是外人,妹妹不必如此。你且去吧。”
当下,安儿跟宁儿便扶了罗红药入内洗脸梳妆。
仙草却跟江水悠在外头,江水悠因看着她道:“上回听说小鹿姑姑要出宫,我还觉着可惜,可后来到底留下,我还跟罗昭仪一样的高兴……没想到,终究是留不住呢。”
仙草擦了擦眼角:“这也是各人的命数。”
江水悠笑道:“是啊,这命有些怪,有人不愿意要的东西,别人拼命巴望着却得不到,就如同这后宫里,多少高门大户的女孩子挤破了头要进来,姑姑却要走了。”
仙草定了定神:“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人各有志。像是江昭容,以后我虽不在宫中了,却也可以预见,将来昭容一定会扶摇直上,无人可及。”
江水悠挑了挑眉,又认真看了仙草半晌,失笑道:“姑姑也太看得起我了,这话,连我自己都不敢说。”
仙草道:“我看人是有些准的,昭容的性子,缜密内敛,外面看着毫不显山露水,实则大有城府见识,是个没有人敢如何,也没有人能如何得了的。但像是我们昭仪,性子软,不知道争抢,别人打她一下,顶多只是哭着向人家道歉,唉,说实话,我出宫不打紧,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们昭仪了……生恐她以后被人欺负。”
江水悠低头一笑,对仙草道:“小鹿姑姑这话听着颇有些怪,怎么好像……我将来会欺负罗妹妹呢?”
仙草道:“昭容是误会我的话了,昭容未必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可是后宫的其他人就未必了。”
江水悠慢慢地点了点头:“说的有理。虽然姑姑把我说的无所不能似的,但可知我也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很呢?顶多只比罗妹妹多一点点的主见罢了,也很强不到哪里去。”
仙草道:“方才说各人有个人的命数,但命数如何,多半是性格使然。”
江水悠不禁说道:“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仙草一怔,继而笑道:“果然昭容是个聪明绝顶的,可不就是这句?倒是精辟。”
江水悠话一出口,有些后悔,见仙草毫无异色,才略松心。
却听仙草道:“说来好笑,我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
江水悠便问何事。
仙草说道:“昭容自然知道,雪松公公给皇上怪罪的事吧?那次我去探望他,竟发现他身边儿那些小太监,一个个很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我便骂了他们一顿,毕竟都是当奴才的,若不互相扶持,反而互相倾轧踩踏,一点儿的情义都不讲,也终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当时义愤才说的,现在想想,有些可笑,毕竟这后宫里人人都想冒尖往上,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我们昭仪一样,这往上的时候,自然想踩下别人去,所以我那话倒是有些不妥了。昭容觉着呢?”
江水悠听了仙草这一番话,心中早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仙草这哪里是在说小太监,其实也是在暗指他们这些后宫妃嫔,同时,还有敲问她的意思。
江水悠慢悠悠道:“我倒是没觉着什么不妥,反而觉着这话很有道理。”
“哦?”
江水悠含笑道:“后宫里虽然人人争先,但是也不能没了底线。别人我是不知道的,但对我来说,人家以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以真心待人家,我很喜欢姑姑方才说的,‘若一点儿情义不讲,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对了,我也突然记起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姑姑觉着这句怎么样?”
仙草微震,默默地念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话果真极好。”
江水悠心中暗乐,想道:“这当然是极好了,毕竟是我们开国太/祖皇帝的名言,举世闻名。”
面上却仍微笑道:“姑姑跟我见识相同,我心甚是安慰。”
仙草因为觉着自己将离开宫中了,如今最大的威胁朱冰清已经不成气候,朱太妃只怕也很快要失势了,放眼宫中,唯有江水悠是个最难对付之人。
她生怕江水悠因为罗红药品级高她一等而对罗红药不利,所以方才故意以言语试探。
如今听了江水悠的话,竟很有些见识,这才放心。
又因为“人不犯我”四句,不禁对江水悠刮目相看,当下也含笑道:“昭容的话堪称至理名言,也让我心有戚戚然。”
两人说到这里,罗红药重新梳洗了出来,只有眼睛仍是有些红肿。
罗红药便微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像是十分投契似的。”
仙草怕提起别的,又惹了罗红药伤心:“奴婢正在跟江昭容说起节下宫内的热闹呢,昭仪可要快把身子养好。”
江水悠道:“正是,先前的冬至节日,再加上往后来的那些大节,事情般般件件,没有妹妹相助,我跟方太妃两人也颇为吃力呢。”
江水悠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了。
罗红药才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仙草道:“我试了试江昭容,没想到她居然是个有大心胸的人。”当下把“人不犯我”那几句告诉了罗红药。
罗红药听了,又惊又笑,点头道:“倒是很合她绵里藏针的个性。”
仙草握着她的手道:“虽然怕你伤心,我到底是要说的。以后我不在宫中,昭仪一定要事事留心,多照顾自己。”
罗红药眼圈一红,低低道:“我知道。”
仙草看着她忧伤的表情,突然抬手入怀中,掏出了蔡勉给的那两张银票:“昭仪看这是什么?”
罗红药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银票?”
仙草眨眨眼:“是……是皇上赏赐我的。”她胡诌了这句,也不管罗红药信不信,就把两张都递给她,“你留在身边儿,要是有个花销什么的就拿来用。”
罗红药啼笑皆非:“胡说,皇上赏你的,你又给我算什么?何况我在宫内,东西有内造局拨,每个月又有钱得,哪里还需要什么花销,倒是你得拿着,以防不时之需。”
仙草拉着她的手把银票掖在掌中:“叫你拿着就拿着。宫内用得到这东西的时候多着呢,只是昭仪先前不懂用罢了,可忘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罗红药嗤地笑了,眼中却有泪光闪烁,又问:“都给了我,你用什么?”
仙草说道:“我刚才想起一个敲竹杠的好法子,我自然还有呢。昭仪只管拿着。”
罗红药叹了口气,只好收了。
两日后,宫内几乎已经都知道了皇帝赐给了禹泰起十个美貌伶俐宫女的事儿,只是名单尚未尽数公布,所以只有如江水悠一样消息灵通的才知道其中也有仙草。
这天,仙草正往乾清宫去,过宝仪门的时候,却见颜如璋陪着一个身形袅娜的少女,缓缓地往前而去。
仙草仔细打量了片刻,见那女子身着珍珠白的大袖衫,下衬着金丝缀莲花的幅裙,缓步而行的姿态极为端庄曼妙,虽看不到脸,却直觉必然是个绝色美人。
仙草微微一怔,便压低了声音唤道:“小国舅!”
那边儿颜如璋立刻听见了,回头扫了一眼,见仙草躲在门口向着他招手。
仙草却盯着颜如璋身边的少女,想看看这女孩子到底是何等人物。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少女竟仍是仪态万方地敛袖站着,更加没有随意回头打量的意思。
颜如璋微微低头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少女便带了随身婢女,跟着前头带路的宫女,迈步往前先行去了。
仙草越发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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