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跟谭伶对视一眼, 彼此无言。
这会儿怀敏因听说母妃回来, 早吵嚷着让嬷嬷抱着出来迎接, 又有拓儿巴望了一整天,也迫不及待地跑了来。
仙草见这两个小家伙如此亲热, 心中一暖, 只得先把这件事压下,先同拓儿跟怀敏玩闹了一会儿才罢。
等终于安抚了两个孩子, 那边儿江贤妃跟刘昭容双双到了。
仙草心知她们必然是为了此事,当下召了进殿。
行礼落座后,江水悠果然道:“娘娘才回来,本该好生歇息不便打扰,只是这件事事出突然,倒是不好不让娘娘知道。”
刘昭容也道:“且这件事也非同小可, 还是早些禀知娘娘最好。”
仙草说道:“我方才才回宫, 便听谭伶说是王美人出了事,我正愕然,你们可是为了这件?”
两个人齐齐说是, 仙草皱眉道:“我不明白, 先不是好好的?我还特让刘昭容你负责看护着, 怎么就会如此?”
刘昭容早站起身来,垂头道:“是臣妾失职, 请娘娘恕罪。”
“先不必请罪,”仙草一摆手,问道:“先说明白, 王美人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江水悠才说道:“说起来这件事实在是……其实也跟刘昭容没什么关系。”
原来,王美人自打有孕后就喜吃酸的,只是先前因不敢张扬,所以也不得尽情。
从那日公之于众后,自然不必再瞒着了,她又格外的喜吃酸橘,只是京城里少这种东西,先前催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得了些,今日中午便送了过去。
王美人大喜之余,未免少了收敛,竟给一枚酸橘噎在喉咙里,众人救援不及。
事发之后,王美人宫中的上下奴才都给看押了起来仔细审讯。
司礼监也派了人去查验过了王美人尸身,果然如此不错。
仙草听江水悠说完,更加愕然:“原来是因为这个意外身亡?”
江水悠道:“正是如此,所以臣妾说此事跟刘昭容没什么关系。不过……”
“不过怎么样?”
江水悠垂头道:“皇上震怒之下,便将负责看护王美人的一名太医给处死了,又下令处决了王美人身边的数人。”
刘昭容接口道:“皇上的意思是不用再劳烦皇贵妃亲自处置此事,一切就到此为止,所以臣妾跟贤妃娘娘怕您不知就里,才忙着来禀明的。”
仙草皱眉想了会儿,便道:“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料想不到的,也是王美人命蹇福薄,既然皇上已经处置了,又有你们两位操劳,那就罢了。”
江水悠跟刘昭容双双垂首:“是。”
****
次日,谭伶离开了紫麟宫。
在乾清宫外,谭伶见到了太监洪礼。因问起王美人的事情。
洪礼道:“这件事情已经完了,你又问起来做什么,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皇贵妃让你来查问的?”
谭伶说道:“实不相瞒,我自己想不明白,同时也是皇贵妃的意思。”
虽然江水悠跟刘昭容都禀明了,但仙草总觉着这底下疑点重重,私下跟谭伶说起来,便示意谭伶留意。
洪礼皱皱眉,说道:“你既然来问了,我告诉你应该无妨,但是只有一点,你不能让皇贵妃知道。”
谭伶一愣。
洪礼说道:“皇上不愿此事闹出去,所以除了我跟高公公之外并没有人再知情,你可明白?”
谭伶道:“我当然不会主动去说,只是皇贵妃聪敏,我觉着……”
洪礼不等他说完,便肃然道:“怪不得高公公说你越来越不像是皇上的人了,虽然皇上极宠皇贵妃,但你也不要忘了自己本身还是皇上的人才是,此事若皇上不开口,你绝不能透露半分。至于是否皇贵妃自己探查到,就随她罢了。”
谭伶忙低头。洪礼又叹口气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皇上毕竟对待皇贵妃跟对待别人不同,这男女之见的事情本就复杂非常,何况皇上又是那样圣慧之人,他们之间的事情岂是你我能插手的,你我只是奴才,尽心职守却不能逾矩,不然一个不妥,只怕要把自己折进去。”
谭伶正色道:“是,我明白了。”
洪礼这才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给皇上处死的太医?”
谭伶一惊。洪礼附耳过来,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谭伶惊道:“先前听闻皇上处死了太医,我也觉着意外,毕竟此事跟太医不大相干的,却想不到这畜生如此狗胆包天……只简单处死了他倒是便宜了。”
洪礼道:“这两人鬼迷心窍,自以为无人可知,殊不知这宫内的事情哪里有瞒得过皇上眼睛去的。”
谭伶突然间醒悟:“对了,先前皇上答应了让皇贵妃去徐府一事……我还疑惑怎么就突然答应的那么痛快了,难道是……”
洪礼一笑,点头道:“不错,皇上正是故意让皇贵妃出宫去的,毕竟,如果皇贵妃在宫内,发生这种事,对皇贵妃多多少少自然也有些影响,可偏巧皇贵妃不在宫中,有些人纵然想要说嘴,也未必能找到由头。”
谭伶叹道:“怪不得,皇贵妃本是想悄悄儿地前去徐府,不必张扬的,皇上偏偏命人大张旗鼓的如此,弄的满城皆知,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显示对皇贵妃还有徐家的恩宠而已,没想到还藏着这般深意。”
洪礼道:“话虽如此,你却也要记得我的叮嘱,不可泄露天机。”
谭伶答应。
此后谭伶回到紫麟宫,虽答应了洪礼,但心里仍有些惴惴。
想着若是仙草问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料此后,仙草竟然只字不提此事,竟仿佛就这么经过了似的……谭伶虽不知如何,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此后,渐渐地入了冬,夏州突然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封紧急公文。
***
先前禹泰起同徐慈一行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月余后眼见夏州在望。
夏州旁侧便是幽州,禹泰起便跟徐慈说道:“此处距离夏州不远,我尚有些私事要处置,就让我的亲卫队们先陪着徐兄回夏州,我稍后再回。”
徐慈听他说是“私事”,就不便追问,只道:“既然如此就听禹将军的,只是将军的亲卫断不可离身,虽然如今太平无事,但将军一身关乎整个夏州安危,必然不能疏忽。”
禹泰起听他这般说,略加忖度,便拨了三百亲卫仍旧随扈徐慈等人,自己则只留了二百兵丁。
两个人达成一致后,徐慈便跟朝廷钦差们,随着仪仗仍旧往夏州而去,禹泰起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便带了亲卫们转往幽州。
幽州节度使冯云飞听说禹泰起前来拜访,倒并不觉着意外,反而像是早有准备般缓步而出。
两人相见仍是在军机堂上,冯云飞出来的时候,禹泰起正站在堂前那“武威永镇”的匾额下,负手仰头地打量着那四个大字。
冯云飞看着他英俊果毅的容颜,心中一叹,面上却挤出了几分干瘪的笑意,招呼说道:“禹将军回来的好快,一路风尘劳苦了。”
那边禹泰起闻声转身,也向着冯云飞抱拳行礼。
冯云飞笑着一扬手,道:“禹将军请坐。”
禹泰起谢过了,撩起袍摆落座。
此刻侍从送了茶上来,冯云飞请茶,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先前接到禹将军从京城递来的紧急密信,说是有要紧重大的事情跟老夫商议,让老夫耐心等待,却不知是何事?”
禹泰起欠身道:“多谢老将军信任,又劳您等候良久了。先前末将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老将军送了一人给我,可还记得?”
冯云飞问:“你是说那个不知自己来历的女孩子?”
禹泰起道:“正是,她如今已经记起来了。”
冯云飞斑白的眉毛一皱:“是吗?”
禹泰起点头,扬声道:“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先前那原本衣衫褴褛的女孩儿走了进来,此刻的她却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裙,妆容也收拾的很是齐整,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可怜的模样了。
冯云飞皱着眉头,并不言语。
禹泰起道:“你还不谢过老将军?若不是他,你也不会恢复如常。”
那女孩子上前跪倒,口齿伶俐地说道:“多谢老将军。”
冯云飞不看她,只看向禹泰起道:“你说她记起来了,是什么意思?”
禹泰起看向那女孩子,女孩子说道:“我并不是河阳人,其实也没有失去记忆,只不过……是有人教我这样做的。”
冯云飞目光沉沉:“有人?什么人?”
女孩子说道:“我原先本是清流社江南分社的人,对邺王殿下忠心耿耿,因殿下兵败身亡,我们立志报仇,又知道宫内皇贵妃跟禹将军的关系,所以才想出了这招离间之计。假装禹将军的妹子,混迹于幽州,故意给您撞见。”
冯云飞深深呼吸:“混账……你、当真是邺王的人?”
女孩子说道:“回老将军,千真万确,且老将军身边也有我们的人,不过是想挑拨你们跟朝廷的关系,好为邺王报仇而已。”
冯云飞咬了咬牙:“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反叛了他们?”
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禹泰起,道:“我本来的任务是挑拨离间,让禹将军怀疑皇贵妃,从而跟朝廷离心,如果实在不成,便借机对将军不利。但是自打跟了禹将军后,我……当初我也是因为遭受兵祸、家破人亡流落无靠的,才给江南分社收留,我又为将军的心胸跟为人折服,不想再欺瞒哄骗他,所以才将计划和盘托出。”
冯云飞狠狠地握着交椅的扶手,嘴角微动,却未曾出声。
禹泰起道:“你下去吧。”
女孩子行了个礼,才退了出去。
军机堂上重又一片沉寂。
半晌,冯云飞转怒为笑,道:“没想到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禹将军,能让百炼钢成绕指柔,这般精明的细作,你也能轻而易举的收服。”
禹泰起道:“只不过是她良心未泯罢了。她又是跟我有过同样经历才导致家破离散的,自然会幡然悔悟。”
冯云飞道:“那么,将军你发的密信里说有要事相商,又是指的什么?”
禹泰起从京城传密信给冯云飞,冯云飞得到,还以为他相信了细作的话,跟朝廷离心,所以想跟自己“共商大计”。
因此而苦苦等候。
没想到,竟是现在的局面。
禹泰起说道:“我想跟老将军商议的大事,就是如何携手同力,镇守好夏州幽州,以确保皇上在夏州的通商大计顺利进行。”
冯云飞忍无可忍,此刻已经知道自己中了禹泰起的“缓兵之计”。
先前禹泰起不在夏州的时候,他本可以趁机举事,偏偏因为禹泰起那封信,以为将跟禹泰起联手,才错过了大好时机。
此刻冯云飞霍然起身,满脸怒色:“本以为你是可以同心戮力之人,没想到竟是冥顽不灵。”
禹泰起依旧沉静:“老将军这话何意?”
冯云飞厉声道:“皇帝独断专行,任人唯亲,扶持外戚,逼迫宗室,对内又专宠皇贵妃,任由她残害中宫,禹将军可知道,在你回来的途中,宫中又出了一件大事,怀有身孕的一名美人给毒害,这种手段,人神共愤!”
禹泰起皱眉道:“老将军请慎言,叫我看,皇上登基以来,剪除权臣,广施仁政,何来独断专行任人唯亲之说?所谓外戚又指的是谁,是颜家还是我禹泰起?若说是颜家,除了颜如璋一人从小便陪侍皇上身侧,是得力重用之人外,其他众人,打从太后还在的时候,太后屡屡替他们讨封,皇帝都未曾准许,哪里有半点宠纵。若说指的我禹泰起,我可真担不起这名儿,当初皇上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跟我私下联系,有重用之意,那时候此刻的皇贵妃娘娘还只是过世的徐太妃身边一名宫婢,难道从那时候起,皇上就未卜先知地看出我跟皇贵妃有亲?”
冯云飞皱眉,禹泰起不等他开口,又道:“另外老将军说宫内的事情,叫我的愚见,一来这是后宫里的事情,女人间的事情本就多而复杂,我跟老将军又都是外臣,无凭无据并未亲眼所见,岂能贸然插嘴判论?而以老将军素来光风霁月的性子,自己只怕是不会去猜测这些的,应该是那些故意挑唆的人,从中行事吧?”
冯云飞终于哂笑着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宫墙再高,也阻不住真相。”
“真相?恰好我也听闻过这般真相,”禹泰起道:“据我所知,那美人是因吃了酸橘给噎死的,而事发的时候,皇贵妃正驾临了工部徐侍郎府上,探望才分娩不久的谨宁公主母子,此事人尽皆知,怎么到了老将军这里,竟黑白颠倒了呢。”
冯云飞忍无可忍:“本以为禹将军你会幡然醒悟,却没想到仍是这样执迷,又或者你自诩已经是皇亲国戚,自然偏向着皇帝?但我有一句劝告,伴君如伴虎,等有朝一日,皇贵妃也落得跟我绛儿一样的下场的时候,且再看看禹将军还会不会这样替皇上说话。”
禹泰起眉峰微蹙。
冯云飞又眸色沉沉地说道:“禹将军虽跟我不同心,但是老朽的意思已决,禹将军既然来了幽州,那不如就在这里多住几日……”
禹泰起往外瞥了眼,淡淡道:“老将军,我奉劝一句话,千万不要贸然而为,行差踏错。”
冯云飞哼道:“我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朝廷对于武将本就苛刻,我尽心竭力了这一辈子,都换不来朝廷的彻底信任,还要被迫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京城里,这真是我毕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我如今……”
正说到这里,外间突然有人道:“你是什么人?后退!”
同时,另一个声音大叫道:“放我进去!”
冯云飞正眼中噙泪,听见这声音,突然变了脸色。
这会儿那外头的士兵们一阵异动,同时有一名是禹泰起亲卫打扮的身影纵身跳了进来。
冯云飞定睛看着,见那亲卫疾步上前,同时把头上所戴的头盔一把摘下!
“父亲!”那冲进来的人大声叫道。
光天化日之下,冯云飞早就看清楚那人的脸,又听见这么一声呼唤,瞬间如在梦中:“你、你是……”
禹泰起皱眉看着此人,却并没有吱声。
原来这身着戎装的人,赫然竟是冯绛。
如今的她比先前在宫内的时候要黑瘦了许多,但是精神却好像比先前更好了似的,双眼里的光芒甚是坚毅。
冯绛上前,跪地道:“父亲!不孝女儿给您磕头了。”说着便伏身磕头有声。
冯云飞起初还以为是梦中,等到冯绛出声呼唤,又跪地行礼,他勉强定神,踉踉跄跄地走前几步:“你真、真的是绛儿?你怎么……在禹将军的亲卫队里?还有你不是已经……”
“女儿并没有死在宫中,”冯绛的泪一涌而出,“那不过是皇上故意弄的障眼法罢了。”
冯云飞窒了一窒:“障眼法?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绛深深呼吸,当下便把自己如何在宫内肆意妄为闹着要出宫回幽州,皇帝如何纵容不肯,皇贵妃如何替自己求情,皇帝终于无可奈何,答应放她离宫等等尽数说了一遍。
冯绛又道:“皇上因为怕贸然放女儿出宫,会让父亲觉着他慢待了冯家,所以不许让我再用原先的身份,更不许我踏步幽州。”
冯云飞如梦初醒,却又惊心动魄,颤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冯绛道:“自然是真。”
冯云飞呆呆瞪着冯绛,半天才顿足长叹:“你、你真是胡闹之极!既然皇上如此纵容你、好好的你为何竟要出宫?”
冯绛起初并没有说自己心系他人,见冯云飞问,便瞥了禹泰起一眼,小声说道:“女儿、不喜欢皇上,也不想留在宫内。”
“你既然为妃嫔,自然要留在宫中!岂能如此任性?”此刻冯云飞情急,竟忘了自己方才指责皇帝等的话。
冯绛跺了跺脚,索性道:“女儿心系他人,皇上也知道。”
冯云飞屏住呼吸:“你说什么?”他受人挑唆,本以为女儿给皇帝和皇贵妃害死在宫中,镇日后悔,想着该如何报仇,突然间听冯绛说出这种话……原来是女儿生了二心,竟是要给皇帝戴帽子,这如何了得。
冯绛又看一眼禹泰起,却见他端然稳坐,如渊渟岳峙,真是加倍的可喜可慕。
冯绛一时红了脸道:“皇上也知道这件事,何况原先送我进京不过是为了免除蔡太师疑心,一时的权宜之计,蔡太师既然给剪除了,自然该放女儿回来。”
冯云飞简直想狠狠地打上冯绛一顿,更给她气的脸皮发热。
“你、你,”冯云飞又是惭愧又是懊悔,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你、方才说的你心系的那人到底是谁?”
冯绛本羞于启齿,但是把自己所经历的种种尽数在冯云飞跟禹泰起面前说了,此刻心中突然无所畏惧起来。
“我、我心系之人,”她转头看向在旁边端然稳坐的禹泰起,终于说道:“就是禹将军。”
禹泰起皱眉抬眸,却并不见十分惊讶。
冯云飞大为后悔自己居然问了这个问题。
他转头看着禹泰起,望见对方眼底流露的一抹疑惑之时,就知道禹泰起是不知情的。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孝的女儿。”冯云飞喃喃的,老脸通红。
这会儿禹泰起站起身来,却仍是面色沉静:“既然此处事情已经完结,禹某也该告退了。”
冯云飞忙道:“禹将军……”
禹泰起回头看着他,终于沉声道:“老将军也是一片爱女心切,才给歹人趁虚而入。只是当今皇上圣明,深知老将军有功于社稷……”
在冯云飞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禹泰起道:“皇上,其实比您所想象的更加圣明体仁。”
他一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冯绛见状叫道:“禹将军!”她顾不得自己的老父,忙追着禹泰起跑了出去。
两人在廊下站住,禹泰起看着拦路的冯绛:“冯姑娘可还有事?”
冯绛的目光闪烁:“你……这么快就要走吗?”
禹泰起道:“夏州还有许多事情待办。姑娘既然回来了,且留下来多陪陪老将军吧。”
冯绛盯着他,终于点点头:“你、你生气了吗?”
禹泰起笑了笑:“有你相助,才能让冯老将军偃旗息鼓,我为何要生气?”
“我偷偷地藏在你的队伍之中……”冯绛低下头去。
自从她离开宫中后,因为答应了皇帝不能回幽州,她又思念禹泰起,便千里迢迢到了夏州,费了一番功夫,才混迹在夏州军内。
后来禹泰起要进京,她忙又混入随军队伍里,一路辗转到了京城。
谁知她的所作所为,却都给皇帝安排的人看在眼里。
在禹泰起启程回夏州之前,赵踞已经私下里见过了冯绛一面。
所以今日冯绛才会及时出现,解开了冯云飞的心结。
禹泰起听了冯绛所说,淡淡道:“冯姑娘不必在意,我早就知道了。”
禹泰起这次进京,自然是为了夏州的商贸以及跟域外各国外交往来之事跟皇帝汇报。
本来禹泰起并没有打算跟皇帝说起幽州的那一个“小插曲”,可是在他述职完毕后,某日皇帝突然问起来:“幽州节度使冯云飞,你觉着如何?”
禹泰起见他突然问起来,还不知皇帝的意图,便只说了许多好话。
皇帝却道:“清流社先前离心的那些余党,听说是逃往北边,我想他们是追随叛臣邺王的,恐怕会在北边兴风作浪。冯绛先前亡于宫中,不知他们会否因为此事大肆挑拨。虽然冯云飞精明,但人一旦涉及自己的亲戚子女,只怕未必有素日那样冷静……”
禹泰起见他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明白皇帝知道了。
那时禹泰起手心里像是捏了一把冷汗。
如果皇帝动怒,那么夏州好不容易迎来的短暂和平恐怕又将结束,毕竟冯云飞盘踞幽州多年,若是朝廷发难,冯云飞起兵,两下交战可要比西南的邺王要难对付的多了。
当下便把来之时跟冯云飞会见之事尽数告知,又忖度着该如何解决此事。
赵踞听了却仍旧波澜不惊,只问道:“禹卿觉着,那女子是你妹子吗?”
禹泰起想起怀敏乖乖地靠在自己胸口的样子,含笑回答:“臣早就找到妹子了,又何来别的妹子。”
赵踞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好。”
皇帝又道:“冯云飞是老将,向来忠正,朕也不太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何况夏州才开始跟域外各国交际商贸,贸然进行内乱,势必将有影响。所以这件事朕想冷着处置,你先发信给冯云飞,将他稳住,在回夏州的路上你便去跟他照个面,另外……朕也安排了一个助力给你,兴许能够帮得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禹泰起听了皇帝这番话,像是吃了定心丸。
起初他并不知所谓“助力”是什么,但禹泰起的亲卫自然非同一般,虽然有皇帝的暗中相助,冯绛女扮男装,自然给身边之人看出了几分端倪。
亲卫长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向禹泰起告知了此事。
禹泰起察觉冯绛并无恶意,又想起皇帝所说的“助力”,便猜跟此事有关,所以也并没有让人惊动冯绛。
此时冯绛依依不舍:“那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禹泰起道:“夏州跟幽州相隔不远,只要太平无事,自然常见。”
冯绛道:“禹将军……你、不嫌弃我吗?”
禹泰起一怔,继而一笑摇头。
正在此刻,却见有一名传令兵飞快地从院外进内,入了军机堂。
不多会儿,冯云飞从里疾步出来:“禹将军!”
他脸色凝重,走到禹泰起身前,才低声说道:“才从夏州传来的最新消息,说是西朝方面发生了变故。”
禹泰起问道:“出了何事?”
冯云飞道:“暂时听说,是西朝那边的小宁令突然间软禁了萧太后。”
冯绛大吃一惊。
连禹泰起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西朝的那位小宁令年纪小,性情偏激,如果在这个当口敢软禁萧太后,那么他的打算一定不是往好的方面去想。
“我要即刻回夏州。”禹泰起皱眉,抱拳行礼道:“老将军,改日有空再会。”
冯云飞也知道事态紧急,假如西朝真的有变故,那引发的变数可就多了。忙道:“请!”又道:“若是有什么能相助之处,请禹将军但说无妨。”
禹泰起一点头:“多谢!幽州安稳,对禹某而言就是最大的助力。”
冯云飞听到这般霸气自信的话,哑然失笑,心中却也不由不叹服。
这会儿冯绛眼睁睁地看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本能地叫道:“禹将军!”拔腿便要追上。
冯云飞忙将她拦住:“绛儿,这会儿你不要跟着。”
他紧紧地拽着冯绛,哼了声道:“你跟我进来,为父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你!”
冯绛无可奈何,只得先苦着脸跟冯云飞回内宅去了。
***
且说禹泰起快马加鞭回到夏州,却见城门秩序井然,行人百姓并没有太过张皇。
毕竟这会儿那消息还没有散开,许多人都不知道,城门官见是节度使回来,尽数欢欣鼓舞。
禹泰起回到节度使府,才要吩咐属下各部紧急防御,不料原先抵达的朝廷钦差们早已经等候多时,听说禹泰起回府便即刻来见。
原来就在他们才抵达夏州之后,徐慈便迫不及待地带了人出城探查去了,那时候西朝内乱的秘密消息还没有送达。
禹泰起听闻徐慈出城,忙派了亲信即刻前去出城去追。
不料亲信众人出城后穷追了三五十里,远远地并不见徐慈众人,只瞧见西朝的巡逻士兵们似来者不善,两下交涉,西朝的人透露徐慈已经入了西都。
此时此刻在西都之中,身着铠甲的西朝侍卫戒备森严,来回巡逻。
皇宫的偏殿之内,安安公主靠在墙边坐着,脸色苍白。
原来小宁令突然发难,竟然把阻拦他的两个姐姐跟驸马都杀了,安安惊怒之下试图阻止,也给小宁令的人打伤,还好小宁令尚且有点良知,才只将安安囚禁于此。
安安心中感伤,闭上双眼假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听到脚步声响。
耳畔有人低声唤道:“公主,公主……”
安安蓦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人太监打扮,手中提着个食盒站在自己面前。
“雪茶?”安安惊喜交加,脱口叫道。
雪茶忙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安安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雪茶鼓了鼓嘴,道:“是萧太后让我来救你的,她说,如今你那个弟弟发了疯,一定要想法制止他。”
自打安安带了雪茶到西都,萧太后却也十分喜欢这个白净秀气的小太监,每每叫雪茶在自己身旁,说些中原帝都的风物,以及皇帝、皇妃等等的事情,也正因跟在太后身边,才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里保住了性命。
安安黯然道:“母后可知道,他把两个姐姐都杀了吗?”
雪茶打了个哆嗦:“宫内自然都知道了,那小子年纪不大,还真狠毒,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容不下,简直是六亲不认。”
安安叹气道:“我们西朝跟你们那里不同,女人也可以称帝的。你说他容不容得下我们?”
雪茶啧了声:“先不说这些废话了。你快跟我走。”
安安道:“外头都有人看着,如何能出去?”
雪茶说道:“我当然有好法子。”他拉着安安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却见地上倒着一个小太监,安安大惊,不由对雪茶刮目相看:“你杀了他?”
“放屁,我雪茶才不杀人。”雪茶骂了声,道:“只是打晕了他,你把他的衣裳剥下来,假装小太监的模样,咱们混出去。”
安安忍笑,忙将那小太监的衣物脱下,西朝天冷,此刻内侍都穿着厚厚的皮毛衣裳,帽子也都是大毛的,将帽子往下拉一拉,竟遮住了大半个脸。
当下两人往外,门口的侍卫因见是两个小太监来,如今见他们一块儿出来,果然没有在意。
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殿,雪茶且走且叮嘱:“太后说让你快些出宫,最好赶紧跑到夏州去。”
安安大惊:“母后让我逃走?若是给弟弟发现了,岂不会为难母后?”
雪茶道:“那你想留下来等死吗?”
安安皱眉想了想,突然道:“我可以去夏州,或许可以请禹将军帮忙出兵……这会儿他也该回来了吧。”
雪茶喜道:“这个主意好。那我们赶紧去,我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我死也要死在我们那里。”
安安苦笑道:“你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雪茶嫌弃地说道:“不能!你看你们这宫里乱的,哪里比得上我们那里。你还偏扯着我来……”他说着竟眼红红地看着南边的方向:“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这里的事,我好想念皇上,皇贵妃娘娘,还有小殿下,小公主……”
正在念叨,雪茶眼睛突然一直:“那、那是谁?难道我眼花了?公主你快看看。”
安安给他拉扯着,昂首看去,也吃了一惊:“啊,是那个人,之前在你们宫里皇贵妃那里见过,他怎么居然在这里,难道是给捉了来的?”
雪茶听她如此说,知道自己并没有眼花,眼前所见的果然是徐慈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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