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安突然跳出来之后,雪茶下意识地就有些不安。
手都不知不觉中把拓儿的握紧了几分, 小家伙早察觉到了。
这会儿见安安跟自己打招呼, 拓儿便点点头, 认真唤道:“公主。”
安安听他奶声奶气的,偏偏一本正经,越发笑道:“小殿下,人家说三天不见,当刮目相看, 你居然都会说话了呀。”
雪茶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明明是‘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
雪茶知道的文绉绉的话不多,先前在皇帝跟仙草跟前儿都通常是吃瘪的, 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西朝四公主这里找回一局。
安安道:“咦?我明明记得是什么三天不见, 一日不见之类的……难道我记错了?”
雪茶嗤地笑起来, 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哼,这个都不知道。”
安安笑道:“原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多亏了你提醒我。”
雪茶突然觉着哪里有些不对,他转头看向安安, 却正对上她明晃晃的眼睛。
给她的深眸瞅了瞅, 雪茶心中猛跳了几下, 忙咳嗽道:“殿下是要去哪里?我正要带我们小殿下回乾清宫呢, 就不耽搁了。”
安安说道:“可惜我才去拜见了皇上, 这会儿想去紫麟宫见一见德妃娘娘呢。横竖你还得把小皇子送回紫麟宫的, 我便去那里等吧。”
雪茶起初不以为意,正要走的时候猛地想起方才好像看见仙草跟颜如璋一块儿去了。
若安安到了紫麟宫找不到人,或者是打扰了仙草的正经事……
雪茶忙道:“殿下!”
安安抬头:“怎么了?”
雪茶咳嗽了声,问道:“公主殿下是不是快要回你们西朝了?小皇子他、他有些舍不得,你不如多跟他玩一会儿吧。”
拓儿闻言立刻抬手拉住了安安的袖子。
安安喜道:“好啊。小皇子,你了比你的父皇讨人喜欢多了。”
她认真打量了拓儿半天,瞧着他唇红齿白的样子,忽又说道:“小殿下,你的样子也越来越俊俏了,跟雪茶公公长得越来越像。”
雪茶听他夸奖拓儿,正也有些高兴,蓦地听到最后一句,又惊又笑:“公主,你不要胡说!”忙左顾右盼,见那些跟随的内侍们都识趣地在四五步远,并不像听见的样子,这才放心。
安安却笑道:“怕什么,不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吗,小殿下时常跟你在一起,自然会长的跟你相似。”
“我可没听过这样的道理,不许再胡言乱语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呢!”雪茶低声喝止。
安安见他认真紧张起来,这才吐吐舌不再说别的。
当下安安在左,雪茶在右,陪着拓儿往乾清宫而回。
安安垂头瞧着那像模像样的小皇子,便问雪茶:“小殿下几时会开口说话的?”
雪茶道:“那天回来后……就会叫母妃了,只可惜当时我还昏迷着,没亲眼见到。”至今说起来,雪茶仍觉遗憾。
安安道:“你身上的伤都好了?”
雪茶一怔,这才又看她一眼:“已经都好了,对了,公主殿下也都大好了?”
安安笑道:“我本来也没怎么伤到。不过你这样关心,我还是挺高兴的。”
雪茶低下头:“我听说那个宋杰在镇抚司畏罪自尽了。”
安安皱眉道:“他去了也罢了。我虽然也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但毕竟他曾经是我的师父。”
说到这里,安安苦笑道:“原先我听他教导我的那些道理,还觉着过于狠毒了些,现在才知道原因,唉。”
雪茶也格外气愤,忍不住说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心肠最狠最毒的就是那些叛变投敌的汉奸了。”
安安怔怔地看着雪茶。
雪茶察觉,忙道:“当然,现在咱们两国议和了,不能说你们是敌了。”
安安才笑道:“当然,现在大启的人去了我们西朝,或者西朝的人来了大启,都是寻常的。毕竟皇上正忙着在夏州那里设置商栈,以后只要没有战事,很快的只怕就分不清谁是西朝人,谁是大启人了呢。”
雪茶哼道:“这倒未必,不管怎么样,西朝人就是西朝人,大启人就是大启人。”
安安听了这句便不言语了。
雪茶发现她沉默的有些异常,想想自己说的……当下便也不做声了。
两人正沉默,拓儿却道:“夏州、夏州……”他念叨了两声,突然叫道:“舅舅!”
雪茶吃了一惊:“小殿下,您是在说禹将军?”
拓儿点头道:“舅舅!”
雪茶笑道:“小殿下会的越来越多了,先前并没听他喊禹将军舅舅呢。”
安安道:“小殿下,你先前也在夏州呆过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再去好不好啊?”
拓儿道:“好啊。”
安安笑对雪茶道:“到时候让雪茶公公陪着你去怎么样?”
拓儿回头看向雪茶:“雪茶、去吗?”
雪茶迟疑片刻:“要是殿下去,奴婢当然陪着。”
安安笑看他一眼:“你要不要先替小殿下去探探路,这次跟着我一起去西朝见识见识如何?”
“什么?”雪茶心头发紧,叫道:“我可不去。”
安安道:“你怕什么?难道真的怕我们那的人把你吃了?你放心,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多半都是编出来的吓唬你的,不是真的。”
雪茶呆住:“你编的?”
安安笑道:“是啊,我只是看你听了吃惊的样子怪好玩的,故意逗你。”她见雪茶鼓着嘴不言语,便又问道:“这样的话,你去不去?”
雪茶跳起来:“我不去!我去那里做什么?我要留在宫内伺候皇上、小殿下还有德妃娘娘呢。”
安安道:“那要是皇上叫你去呢?”
“皇上?皇上才不会……”雪茶笑起来,可才说了这句,忽地觉着异样,他皱眉警惕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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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雪茶跟安安陪着拓儿去乾清宫的时候,紫麟宫中,仙草进殿,请颜如璋在对面桌前落座。
宫女们上了茶,便悄然退下。
谭伶看两人一眼,便在仙草身后七八步远站住,垂手而立。
仙草抬手请茶,微笑说道:“小国舅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颜如璋抬手将那白玉茶盏拿起,却又重新放回,默默道:“其实我的意思,娘娘只怕也猜到了。”
仙草垂眸不语。
颜如璋叹道:“我知道这话不该说,但是却又不得不说。”
仙草才轻声说道:“是为了贵妃吗?”
颜如璋道:“不错,皇上让贵妃去了谨修宫,我去探望过一次,贵妃的境况十分的不好。我也不瞒着你,这会儿府内的长辈们很是不快,觉着皇上……是在针对颜家。”
仙草轻声说道:“小国舅该知道的,皇上向来重用你,也向来抬举颜家。对贵妃……应该是皇帝私人之情,而且除了迁居谨修宫外,并没有降贵妃位份之类的,且也是因为富春宫毁了才特迁去的,贵府内众位难道不知吗?”
颜如璋笑道:“你自然是聪明人,也不必我拐弯抹角,皇上的确厌弃贵妃,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把小公主抱走让别人养着呢。不必说为贵妃身子着想之类的话,你跟我都知道,那是托辞。”
仙草见他说的这...样直白,微微沉默后,才说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呢?”
颜如璋道:“我想……请你帮着我,劝一劝皇上。”
仙草早就猜到了几分,此刻苦笑道:“小国舅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不是,正相反,我也知道,现在只有娘娘可以说动皇上。”
“可我为什么要去劝说皇上?”仙草淡淡道,“你也知道,贵妃向来针对我,先前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已经是为大局着想了。何况她现在落得这个境况,也是她自己所做所求,我如果贸然为她开口,岂不是小国舅为难我,且让我再去为难皇上吗?”
颜如璋低头,终于他吃了一口茶,才说道:“你若不愿,我自然不能勉强,但是我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贵妃在那冷宫似的地方受尽苦楚,而且,贵妃跟公主母女分离,别人不懂这其中的苦楚,我想你是最明白的。”
仙草生下拓儿后不久也母子分离,此刻听颜如璋这样说,心也不禁揪了揪。
颜如璋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道:“可是,假如这次娘娘能够相助,别的不敢说,从此算是我欠娘娘一份人情,将来若有吩咐,如璋必然倾力而为。”
仙草轻声道:“小国舅毕竟是皇上从小伴随的人,为何不直接求皇上?”
“我自然是求过,却给皇上挡回来了,”颜如璋苦笑:“何况有些话,连我也不便说,所以才寻娘娘。”
颜如璋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当初太后在的时候,他就居安思危,不想颜家过于煊赫。
毕竟他知道皇帝是何等心性,虽然当时的朝廷局面让皇帝不至于把手伸向外戚,但是随着皇帝平定内外后,外戚的势力与日俱增,那祸患只怕也会加快来临。
只是毕竟皇帝至孝,有太后在的一日,颜家自然也能无恙。
但是连颜如璋也想不到,太后居然会意外崩殂。
在颜家大多数人都乐观的觉着,宫内毕竟还有一位甚是得宠的颜珮儿的时候,颜如璋已经察觉到危机渐渐来临了。
但正如皇帝所说,假如颜珮儿安分守己,皇帝自然不至于如何。
偏偏颜贵妃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虽然生了一副绝色容貌,可惜心胸跟智谋都差了许多。
闹成如今的局面,颜家内部已经有许多人对皇帝暗自不满,觉着皇帝实在是太寡恩了。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还一厢情愿的把注押在贵妃的肚子上,觉着假如贵妃这一胎若是皇子,那皇后之位自然便是唾手可得了。
谁知贵妃经过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只是一位公主,而且很快的富春宫走水,贵妃迁居,公主也被抱给了贤妃抚养。
颜家的人巴望了一场空,像是从九重天落到了泥沼中,如何能够甘心。
颜如璋只能里外的用法子弹压,但也隐隐地有压不住的势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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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舅去后,谭伶道:“娘娘不必听颜大人的。不用把自己搅进这件事里去,毕竟贵妃得罪的是皇上,跟您没有关系,且贸然去劝,皇上也未必会喜欢。”
谭伶方才虽故意隔的远些,但是以他的能耐,自然该听的都能听见。
其实谭伶所说,也是仙草所想的。
但是颜如璋何许人也,他特意来找自己,如此恳切地相求,已经是豁出所有颜面了。
半晌,仙草低低说道:“我自然不喜欢贵妃。但是小国舅的面子,一定得给。”
谭伶怔了怔:“您真的要帮?如果皇上真的听了您的话,重新抬举贵妃,娘娘您这是给自己又竖了个强敌啊。”
不知不觉中谭伶已经完全成了仙草的心腹,有些话虽没有出口,心中却想过很多次:比如这次贵妃生下小公主,谭伶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 不然的话,他真的无法揣测将来的形势。
但不管如何,若真的如此,颜家一定会倾尽全力,为了皇后之位,也为了太子之位。
仙草微微一笑,道:“贵妃不会是我的强敌,但是,我却不能寒了小国舅的心。”
这句话谭伶本来不懂。
但是过后细细思忖,才隐隐地明白过来。
颜珮儿虽是贵妃,是皇帝名义上的表妹,但以皇帝的心性,厌了就是厌了,复宠的机会微乎其微。
但是颜如璋就不同了,他从小陪伴皇帝,是皇帝的左右手,就算皇帝心中薄看颜家,但颜如璋对他而言永远是举足轻重,高看一眼的。
最难得的是,颜如璋又是个极明理的人,就算颜家所有人盼着颜珮儿为后,颜如璋却绝不会有这种心思……毕竟当初颜珮儿进宫的时候,他就持反对立场。
他有智谋,有心胸,目光长远。
将来必定为国之重臣。
所以仙草所指的不是眼前,而是往后。
谭伶叹了口气。
仙草道:“在此之前,我想去谨修宫看一眼。”
谭伶意外:“您要去见贵妃?”
***
是夜,皇帝来至紫麟宫。
仙草便说起了今日颜如璋跟自己见面的事。
皇帝自然早就知道了,听她主动说起,便笑问:“如璋找你做什么?”
仙草道:“小国舅想让我帮着跟皇上求情。”
“求什么?”
仙草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赵踞淡淡道:“真的是为了珮儿?哼,如璋也病急乱投医起来,如此不知进退。”
仙草道:“今日在小国舅走后,我去谨修宫见过了贵妃。”
赵踞道:“然后呢?”
仙草在谨修宫见到了颜珮儿。
短短的这数日之内,仙草几乎不认得面前的颜珮儿了。
她心中还记得当初见过的那个容貌绝色仪态万千的少女,但是现在的女子,凋零的像是一朵着实残败了的花,她并没有梳理打扮,也没有人照看,孤零零地卧在榻上,看着好像苍老了十数年。
怪不得颜如璋居然低下头来求自己。
就算心中对于颜珮儿并无好感,亲眼看见她如此模样,仙草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不忍。
仿佛看到至美的东西在面前毁坏了一般。
仙草定了定神,说道:“皇上,叫人把富春宫好生整修起来,让贵妃再迁回去吧。”
赵踞皱眉:“你在说什么?”
仙草转身看向皇帝:“她毕竟才给皇上生下了小公主,不管怎么样,她不该给这样冷待。宫内的人残忍起来是什么样的……皇上应该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死。”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动,终于问道:“你是为了如璋,还是为了……还是真心这样想的?”
仙草道:“我本来是为了小国舅。”
“那现在呢?”
“现在,是为了皇上。”
“为了朕?”赵踞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