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一夜皇帝虽然并未回后宫, 但是外间发生之事已经飞快地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
就连冷宫都听说了。
起初在听说皇帝问责,太师逼宫后, 有许多妃嫔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毕竟皇帝若是得罪了太师, 下场可想而知, 那她们这些妃嫔们, 从此后只怕也要移居冷宫了,这样的结局还是好的。
当即有许多妃嫔们六神无主,大家聚在一起, 思来想去, 当然要先去太后的延寿宫内,求太后拿主意跟做主。
谁知到了延寿宫,却听闻太后给邪风吹了, 不能相见众人。
大家平日里虽然敬畏太后,但今日已经到了非常之时, 如何能够乖乖离开, 因此仍是聚集在殿内不肯散去。
江昭容依旧伺候在延寿宫内, 见大家都乱糟糟地议论着,她却仍是淡定自若:“之前太师也来探病,太后还照样没有见他呢, 你们却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且外头的事情自有皇上统管全局, 你们急什么?”
鸦默雀静里,是王贵人挺身而出,道:“昭容, 话不是这么说,难道你没听说太师要逼宫了?皇上毕竟还年轻,如何能够跟太师相抗?”
“你是什么意思?”江水悠斜睨她。
原来王贵人上次因为给罗红药守制一事,给江水悠打了巴掌,如今记恨在心,又因为她的父亲也是蔡勉的一脉,心想就算蔡勉逼宫,到时候也连累不到自己,此时不得意更待何时?
王贵人冷笑道:“我的意思,江昭容自然知道。太师是皇上的老师,又是国之重臣,且皇上能够顺利登基还多亏了太师的功劳呢,如何能跟太师争短论长?”
江水悠挑了挑眉。
王贵人又看向内殿,慢悠悠地又道:“且说来也巧,怎么太后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臣妾怎么听说……太后并不在延寿宫呢?”
这话一出,在座众人都震惊起来:“你说什么?”
又有问:“说的也是,怎么这么巧太后还给邪风扑了,连人都不能见?怕是有什么缘故吧。”
王贵人面露得意之色。
江水悠笑看着王贵人道:“贵人说太后不在延寿宫,那太后又在哪里?”
王贵人道:“在哪里我自然不敢确信,只是心想着……莫不是太后提前知道了什么,早早儿地出宫避祸去了呢?”
江水悠笑道:“妹妹,你这话可是大不敬啊。”
王贵人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假如猜错了,我向太后请罪就是了。”
江水悠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样子,笑出了声。
这会儿在座众妃嫔面面相觑,虽然不敢如王贵人一样冒头直言,却也有些惶恐之色。
有人道:“太后若在,总要快些拿个主意啊。”
也有人随着附和。
正在此刻,里间传出太后的声音:“放肆。”
声音沉缓微轻,大家一惊之时,又听到汪汪乱叫,却是平安从里头冲了出来,向着王贵人狂吠起来。
王贵人脸色微变,却听里头声音咳嗽,带怒说道:“连狗儿都知道护主,有些贱人却想着造反啊。”
这声音有五六分像是太后,语气却如出一辙。
众人愣怔之际,江水悠脸色一沉,道:“太后被邪风所扑,嗓子都肿了,才吃了药,你们就来搅扰,真的是想趁机造反吗?”
王贵人因为听见太后的声音,满面狐疑,加上江水悠疾言厉色,若是平时,王贵人早就识趣退了。
但是今日因见情形不对,王贵人笃定蔡勉必会逼宫成功,纵然太后在也不怕。当下道:“我们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大家没有主心骨,想让太后出面拿个主意而已。”
江水悠见她倒是撑得住,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有人从殿外走了进来,且走且说:“我听说有人趁机在延寿宫里闹事,是哪个不长眼的呀?”
大家回头看时,却见来者竟是冯绛。
王贵人一见她,本能地有些害怕,但因想到今时不同往日,当下便迎着说道:“妹妹,我父亲王侍郎乃是太师的心腹,咱们是站在一块儿的。”
冯绛才一进门,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嬷嬷跟宫女便飞快地将宫门关了。
冯绛闻言笑道:“是吗?”
王贵人低低道:“正是。我怀疑太后不在宫中,是避难出宫了。妹妹你来的正好,不如去看一看。”
冯绛自打进宫,就跟太后一派不对付,屡屡冒犯,宫内无人不知。
王贵人满拟冯绛一定会打个前锋,谁知冯绛一抬手,竟捏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抖,王贵人疼不可挡,还没有反应,就给冯绛扭着手臂强压着跪在在地上。
王贵人挣扎叫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冯绛笑道:“我替太后处置你这个忤逆犯上的东西。”
王贵人道:“你发疯了!我也是太师的人!”
她说了这句,冯绛道:“怪哉,我以为这宫内的,都是皇上的人,怎么你是太师的人?”她环顾在场妃嫔,“还有谁是太师的人?”
众妃嫔自然不敢做声。
冯绛笑道:“我看你真是要造反啊。”
冯绛说着抬头,看着江水悠道:“江昭容,太后身子不适,别惹她老人家动气,这种小事咱们自己料理就是了。你倒是说这种叛逆之人,该如何处置?”
江水悠见她一进门就关了宫门,本来脸色微变。
谁知冯绛又果断将王贵人拿下,江水悠意外之余眼中透出笑意,道:“当然是先绑起来,等皇上回宫后,请皇上处置。”
王贵人意外之余刚要大叫,冯绛身边的一名宫女上前,将一块儿帕子塞到她嘴里。
后宫的女子都在延寿宫内,宫门关闭之后,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响,以及兵器交加传来的响动,显然是宫里的确生了巨变。
里头众女子毕竟没有见识过这种场景,除了冯绛跟江水悠外,其他人都靠在一起,有人低头闭眼地念佛,有胆小的几乎晕厥过去。
匆忙中,只听有人叩门,一名宫女道:“何人。”
外间有人说道:“是我来探望太后,快开门。”原来竟是颜珮儿的声音。
*****
赵踞才进乾清宫,却见有一人等在殿内,见他进门,便忙迎了上来,竟是颜珮儿。
赵踞道:“你如何在这里?”
颜珮儿双目盈盈,仰头看着他:“虽然我不该私自出宫,但因为听说宫中有事,所以才贸然出来查看端倪,先前跟江姐姐、冯姐姐他们在延寿宫的,后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来宫内等表哥了。”
赵踞“嗯”了声:“如今风平浪静,没什么事儿,你就先回去吧。”
颜珮儿双眼泛红,楚楚可怜:“表哥……还在怪我吗?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到这里,颜珮儿伸手拉住赵踞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赵踞看着她含泪羞怯的模样:“先前罚你,一则是让你自个儿受个教训,二来也是为了今日之事做准备。行了,其他的话以后再说,你先回去吧。”
颜珮儿听他说着,双眼微亮,她倒也是个聪明之人,当下见好就收,告退而去。
殿内重又安静下来,赵踞定睛看着面前一盏明灯,片刻抬头环顾周围。
却见雪茶不在身边,仙草更加不在。
赵踞本要高声唤人,可心念转动,反而自己站起身来。
仙草是乾清宫的掌事女官,并不跟宫女们一同安寝,为了方便皇上召见,自在乾清宫的偏殿里设有安制之处。
赵踞抬手屏退小太监,自己迈步往偏殿而去,将到仙草居处,却见房门半开着。
他将脚步放轻了些,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隐隐传来的是雪茶的声音:“还笑,我看你是要死!”
赵踞之前见雪茶不在,早就怀疑他来找仙草了,如今见果然料中,不由莞尔。
只听雪茶又说道:“这样天大的事儿你居然一个字也不跟我说,枉费我对你掏心掏肺的,以后你可别再指望我对你好。”
赵踞挑了挑眉,不由屏息。
只听仙草的声音响起,笑道:“怎么你就认定我知道,我其实真个儿不知道的。若知道怎会不告诉你?”
“你还骗我,”雪茶不依不饶的,“你鬼精鬼精的,当时我没回过味来,这两天跟在皇上身边儿想起来,你当时明明就想叮嘱我来的……”
“我……”仙草才张口,突然咳嗽了声。
雪茶道:“你咳什么?”话音未落,突然“哎哟”了声:“你又打我……”
赵踞正细听他们说什么,突然听雪茶如此声气,便明白了,当下冷哼了声。
果然,雪茶已经鱼儿一样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跪地道:“皇上怎么来这里了?”
赵踞顺势踢了他一脚:“朕找不到你,你果然就跑到这儿了!这儿有什么好的,让你连伺候朕都顾不上了?”
此刻仙草也已走了出来,四目相对,赵踞心头突然一窒。
偏殿的灯光比前殿要暗淡许多,她不笑的样子有些认真,又有些无端陌生。
皇帝定了定神,负手哼道:“你怎么不在前殿迎驾?朕忙的没日没夜,你却在这里躲懒,先前说的倒是好听,什么会等着朕功成回来,真的回来就不见人了。”
仙草道:“奴婢知道不管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皇上一定都会游刃有余的。奴婢又不懂那些朝堂大事的,就只有安安分分地等着皇上而已,只不过听说皇上今晚上也不回来的,所以才没有等。”
赵踞啐道:“巧舌如簧,只怕没有一句真心的。”
雪茶守着赵踞,这两天一夜里,总觉着皇帝跟变了个人似的,都不敢让他放肆开口说话了。
直到此刻,看着他跟仙草你一言我一语的,才突然觉着皇帝又是以前那个皇帝了。
雪茶心头一热,便赶着说道:“皇上是错怪这头鹿了,其实她也记挂着皇上,之前皇上吃的那点心,就是她叫人送去的。”
赵踞一怔。
仙草瞪了雪茶一眼。
雪茶说道:“其实就算我不说,皇上也早猜出来了,御膳房的人最怕弄些新鲜玩意儿,怎会花心思做那些。”
仙草见暴露了,索性笑道:“我本是怕做的不好吃,皇上会怪罪,所以才不敢叫你告诉的。偏你嘴快。”
提到吃,赵踞突然才觉着饿了。
说的也是,这些日子来他废寝忘食,尤其是这两天,几乎连茶饭也少进。但是奇怪的是,身体却并不觉着如何饥饿,好像是待处理的那些大事、要对付的那些狠人都变成了食物,将皇帝的心脑都填满了,竟是无暇他顾。
***
不到半个时辰,饭菜陆陆续续送了来。
皇帝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却并不忙吃,反而叫雪茶开了一坛子寒潭香。
自打亲政以来,皇帝极少喝酒,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小酌两杯,也都是清酒。
这寒潭香却最是有后劲的,平常之人三杯就倒。
雪茶不由道:“皇上真要喝这个?”
赵踞命他斟了个满杯,闻到那清冽浓郁的酒气,才要先喝一口,仙草忙道:“皇上,空心喝酒容易醉,对身子也不好,先吃口菜吧。”
谁知赵踞笑道:“偏不听你的。”果然啜了半杯。
仙草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痛快的动作,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忙向雪茶使眼色。
奈何雪茶是个老实人,虽然知道皇帝空腹喝酒、又喝的这样猛烈不太好,却并不懂仙草的意思。
赵踞喝了半杯酒,却觉着如饮甘露,这些年来的隐忍苦楚,都好像在这杯酒里载浮载沉,如今总算可以扬眉吐气。
皇帝凝视着金杯之中酒水闪烁,一仰脖,居然又将剩下的半杯都喝光了。
雪茶正看的呆呆的,赵踞道:“再斟满。”
雪茶最是听话,痴痴地又给他倒满了。
仙草忍无可忍,已经飞身过来,陪笑道:“皇上还是吃口菜吧,御膳房的手艺越发出色了,奴婢闻着都垂涎欲滴呢。”
她想拦着赵踞,手却不慎碰到了他的手背。
肌肤刹那间接触,温软可人的感觉像是水珠溅起了涟漪,层层漾开。
赵踞转头看着她:“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仙草迎着他闪烁的眸色,心怦怦乱跳,顾不得说什么,忙夹了一筷子八宝鸭的细肉,本是要放在他跟前儿的,却又怕他不吃,心念转动,鬼使神差地便送到了皇帝嘴边。
赵踞果然是不想吃的,可是那鸭肉蹭在唇上,平白多一股诱人之意。
皇帝一愣之下,情不自禁地张口,竟咬住了,到底吃了。
仙草见他竟还算“听话”,又是意外又且松了口气,忙又捡了些笋尖:“皇上再吃口素的。”
赵踞听了这句,蓦地竟笑了:“素的?”也咬着那嫩笋吃了。
雪茶在旁抱着酒坛子,看的愣了神儿。
仙草喂皇帝吃了菜,才后退一步,在皇帝背后瞪着雪茶,又向着他怀中的酒坛子使眼色。
雪茶拼命想领会她的意思,还没看明白,那边儿皇帝趁着两个人眼神交流的瞬间,一仰脖,竟把手中的那杯酒又喝光了。
仙草目瞪口呆。
赵踞将酒杯放下:“再添。”
直到皇帝吃了五六杯酒,雪茶才终于明白了仙草的意思,但也为时已晚。
赵踞原本如冰雪般的脸上,添了些胭脂般的红。
皇帝本就生的俊美非常,如此醉颜微酡,凤眸迷离,更是别有一番风流之态。
仙草不敢再靠前,雪茶也识趣地上前扶住赵踞:“皇上,奴婢扶您去歇息罢。”
赵踞微微垂头,并不言语。
仙草忖度他是醉了,多半要醉倒,便小声道:“再叫个人。”
不料才一出生,赵踞突然闪电般探臂,将她猛地拽到跟前。
仙草大惊,赵踞却慢慢睁开双眼。
“你不是人吗?”皇帝问道,嘴里的酒气冲了出来,醺人欲醉。
仙草勉强道:“奴婢力气小,扶不动皇上……”
皇帝盯着她,突然笑道:“是吗?可朕觉着一点儿也不小,不然你怎么能把朕……”
仙草的眼睛几乎瞪大到极致,不等皇帝说完便忙打断了:“那奴婢扶皇上回去歇息。”
赵踞眯了眯双眼,不再言语,只是张手搭在她的肩臂之上。
雪茶本想扶住皇帝的另一只手,谁知皇帝并没有这个意思似的,蓦地便站起身来。
“皇上您慢点儿。”雪茶只得跟在身边儿,小心照看。
赵踞脚步蹒跚,一路往龙床而去,他的身形长大,如此拢着仙草,就好像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似的,又像是一座大山将她罩住。
仙草几度觉着他若压下来会把自己压的半死,可奇怪的是,皇帝的身体虽然沉重,脚步虽然趔趄,却奇迹般并没有倒下来。
直到来到床边,仙草松了口气,才要叫雪茶来伺候皇帝更衣,不料赵踞直接往床上一倒,却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几乎把她也一块儿拽倒。
仙草挣扎着,想叫雪茶过来救命。
赵踞却向着雪茶一摆手,竟像是示意他退下。
雪茶迟疑地看向仙草。
仙草拼命摇头。
古怪的僵持里,赵踞却长长地吁了口气,叹息道:“朕终于……不再受那老匹夫的气了。”
仙草一怔。
赵踞闭了闭双眼,声音温和,底下又藏着些许伤悒似的:“昨日朕把这些年来所受的气都还给了他……你替朕高兴吗?”
雪茶跟仙草都睁大了双眼。
然后雪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悄悄地往后退下。
等仙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赵踞听不到回答,便又睁开双眸:“你怎么不言语?”
仙草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是替皇上高兴。”
赵踞一笑,断断续续道:“朕没有辜负你……其实朕也想过,若是败了会怎么样,若是败了……也许一了百了,也许也不是坏事,毕竟可以见到……”
他并没有说完。
仙草忍着如擂鼓般的心跳,想将皇上的手从自己臂上扳开。
谁知这个动作反而像是提醒了赵踞。
皇帝紧紧皱了皱眉:“不对,不对……”
他自言自语似的,定睛瞪向仙草。
给皇帝如同清醒般的锐利眼神逼视,仙草吓得连挣扎都忘了。
赵踞盯了她片刻,突然笑道:“你啊……”
仙草也敷衍地笑说:“是奴婢,皇上该安寝了,奴婢也该告退了。”
“你……这会儿倒是知道避嫌了。”赵踞突然用力。
仙草猝不及防,往前跌倒在榻上,赵踞顺势翻身,将仙草压了个正着。
“禹卿、如璋……算什么!你的心上人,不应该是朕吗?”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句,赵踞轻笑着:“避什么嫌?这不是你、巴不得的吗?”
酒气四溢,每一寸呼吸里都荡漾着微醺,仙草竭力转头避让:“皇上请放开……奴婢,奴婢实在、不敢。”
赵踞盯着她脸颊上浮现的樱粉色:“你不是很敢吗,嗯?”
那一声“嗯”,百转千回的,像是有手指勾动心弦般,心跳的要炸开。
“那就让朕来,”赵踞却缓缓低头在她颈间轻嗅,湿润的唇蜻蜓点水,欲近非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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