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21(七 )
“我们走哪条路?”
“飞泉崖。”
“将军为何赌这一条路?”
“机关算尽,亦难敌天意,多想无益,徒乱心思。何况你一定很希望再见到叶姑娘吧。”
许惊弦亦笑了:“若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只怕反而见不到她呢……”他内心也在问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愿意遇见叶莺么?
青山翠岭,林深叶密。两人谨慎而行,走不多远,便听到隆隆的水响,一条大河从山谷中横过,水深浪急,激流暗涌,两岸巨石被冲刷得平滑无比,又长满了青苔,难以涉江而过。抬头望处,隐隐可见半山腰间悬挂着几根铁索,索长五六丈,其上铺着木板,悠悠荡于半空。山顶上恰有一道瀑布凌空而下,索桥穿瀑而过,再隐入云海之中,实是惊险万分。但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功高手来说,真正的危险不是铁索瀑布,而是隐藏的敌人。
许惊弦眼利,见在那索桥背面的木板之下,仿佛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却是丝毫不动。他举手相指:“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明将军抬眼望去,亦是一脸疑惑:“好像是一个人。”但那瀑布正由那人影处冲下,激流浪涌之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景象,无法看得真切。欲要换个角度观察,但随着山路弯折,树林遮蔽,再不复见。
许惊弦恍惚间觉得那身形竟似是叶莺一般,暗忖武功再高亦不可能倒贴于索桥之下,或许只是思慕佳人心切,一时眼花,暗骂自己一句。
明将军笑道:“我们这可是凯旋回师,可莫学败亡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己吓唬自己。”说完,大步朝前走去。
一炷香后,二人已至半山腰,再过了前面一个坡道,便可到达索桥。此刻江水声稍弱了下来,许惊弦清楚地听见扶摇大异往常的尖厉鸣叫声。
许惊弦略一犹豫,沉声道:“将军,我们换另一条路吧。”
“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发现,只是出于直觉。”
明将军停下脚步:“其实我也有类似的直觉,但自从当年反出昊空门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决不走回头路。现在,我不想因为直觉而违反自己的承诺。”他望望静寂的四周,“何况,若有埋伏,想退也退不了了。”
若有伏兵,必定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或许已设好了包围圈,只等他们自投罗网。许惊弦长叹一口气,目视前路:“将军说得对。无论前面有多少敌人,我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面对。”
说话间两人已上了坡道,骤觉眼前一亮。飞瀑索桥已在面前,水汽被阳光折射成七彩,流光幻化,氤氲蒙眬,更衬得山崖高挺,峭壁险峻,飞泉崖果然名副其实。
而在那索桥之中,垂瀑之前,一位黑衣人端然而坐,眼蒙黑罩,掌持木杖,飞瀑激溅在他身上,却浑然不觉,仿似一尊沉睡千年的雕像。
宁徊风!千算万算,他们终于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算计。
许惊弦乍遇仇敌,不退反进,锵然一声,显锋剑已然出鞘,遥指宁徊风:“宁徊风,拿命来!”宁徊风听许惊弦揭破身份,不怒反笑,佝偻的身躯挺直,轻轻剥下面上一层人皮面具,重现那清俊阴柔的一脸病容,又缓缓除下半边眼罩,只遮住瞎去的左眼,泛着精光的右眼锁住了明将军,似笑非笑:“将军想必千方百计地想躲开我,却还是不得不狭路相逢,是否备受打击?”
明将军不语,目光却似越过宁徊风、透过瀑布,射向对面山崖之中。这或许是一种轻蔑,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亦感受到一丝冲击?
“宁徊风,你错了!”许惊弦冷哼道,“我们特意走这条路,就是为了杀你替我义父报仇雪恨。”
“哦?”宁徊风不屑一笑,掌中木杖轻扬,“那就来吧。”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许惊弦战志激昂,挺剑大步跨出。他们虽然中伏,但在这狭窄的索桥之上,只能单打独斗,或许最后终不免丧命于此,但他有信心先将强敌斩于剑下。
明将军一把拉住了许惊弦,低声道:“以我现在的状态,丝毫没有把握面对他!”
一个影子在飞瀑后若隐若现,青蓑宽笠,长线垂钓。
看到这个人,许惊弦猛然一震,这才知道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了。
那个藏于瀑后、被明将军视为真正对手的敌人,正是与他齐名的邪道六大宗师之一——龙判官!
宁徊风与龙判官一齐现身飞泉崖,让许惊弦心头一阵冰冷。
凭借显锋剑之利,他与宁徊风或许勉强有一拼之力,但明将军就算身上无伤,武功也不过高出龙判官一线,如今重伤在身,余下不足五成的功力,断无胜出的机会。只凭这两大高手,便足抵千军万马。
扶摇乍见主人,一声悲鸣,急飞而下,欲要扑入主人怀中。许惊弦口中连发几声呼哨,扶摇听令,重又高飞而起,在他们头顶盘旋不休。
“明将军好,许少侠好!”飞瀑之后的龙判官宛若寒暄般打了个招呼,随即不再开口,似乎只专心垂钓。而在那流动的飞瀑之中,哪有什么活物可钓?这等绝世高手最擅长把握双方战前的气势,他越显得悠闲,就越能给明将军施加压力。
许惊弦忽然笑了:“龙堡主可知道你最信任的这位丁先生是谁么?就是当年把你关入地牢、让你饱受折磨的宁徊风!”
宁徊风亦是大笑:“许少侠不必枉费心机了,从宁某重新加入擒天堡的第一天,龙堡主就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龙堡主身为一代宗师,若没有尽释前嫌的气度,岂有资格做擒天堡主?”
龙判官的声音从瀑后传来:“多谢许少侠的关心。但昔日宁徊风只是将老夫软禁于地藏宫,何来饱受折磨一说?”听他泰然的语气,看来真是把当年的奇耻大辱忘得一干二净。
宁徊风装腔作势地叹道:“一般人在这等情况下,要么跪地求饶,苟且偷安,要么拼死一战,以全英名。可许少侠却尚不忘挑拨离间,伺机而动,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少年英雄啊。”这话似是讥讽,似是称赞,让人难分虚实真假,正是宁徊风的一贯风格。仿佛一除下脸上的面具,“丁先生”就退隐幕后,昔日擒天堡“病从口入,祸从手出”宁师爷的面目跃然而出。
许惊弦长吸一口气,盘膝而坐。再要出言挑唆龙判官与宁徊风的关系,不免显得小气,他如今最需要的是尽量平复心绪,再与大敌决一死战。
宁徊风面上惊容稍现即逝,面临生死关头,许惊弦却表现出与其年龄决不相符的冷静,如此对手若不趁早剪除,假以时日必是心腹大患。他最工心计,岂容许惊弦有暇从容应战,当下放声一笑:“许少侠就不想知道叶莺姑娘的下落么?哦,我说错了,应该是叶莺姑娘的死活……”
许惊弦眼观鼻、鼻观心,陷入至静之中,口中淡然道:“非常道的活色,还轮不到丁先生来管教。”此刻再以“丁先生”相称,不乏揶揄之意。
宁徊风啧啧而叹:“你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十余万大军的帐前军师,而叶莺姑娘为救许少侠,胆大包天,竟在和谈书中留下暗语,仅凭这通敌之罪就可立即处斩。就算慕松臣知道此事,恐怕也无可奈何。”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句句击中许惊弦要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