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侠-1909心如铁(三 )
但这时右边那匹马还未停步,严九苦无分身之术,正要放手上前,却见一个人自街边茶馆里抢步而出,一把抓住缰绳,那匹马长嘶一声,前蹄忽地跃起。但那人手劲奇大,那匹马竟未脱离他的控制,此时马车速度已不似先前,那匹马痛苦地喷着白气,但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一场大祸终于消弭,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严九将粗布还与店家,又要赔偿他损失,店主识得是严九爷,又见得方才一幕,哪里肯要。
这一边那小贩也向吴青箱千恩万谢,还不住问恩公姓名,说要回家供个长生牌位,吴青箱摆摆手,又掏了些铜钱递给他,好容易才把他打发走。
他喘口气,忽然有人拍他的肩,吴青箱一转身,却见一个长衫青年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的却是一条假辫子。
吴青箱“哎呀”一声,一摸头顶,这才发觉自己急于救人,倒把这个滚落在地,他急忙看向严九,好在严九正和布店店主讲话,并未注意到这些。他这才放心,正要道谢,那青年笑着竖指唇边,又示意他快把辫子带上。
吴青箱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多谢多谢!”戴上辫子,他才反应过来这长衫青年原来便是方才与严九一同制住惊马之人,于是又由衷赞道:“好身手!”他见这青年一袭长衫,生得儒雅俊美,真是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老话,单看外表,实在看不出他竟可力阻惊马,敬佩之外又多了一份结交之意,笑道:“我叫吴青箱,您——怎么称呼?”
这个“您”字他是学说的北京话,可毕竟学得不像,舌头硬邦邦地打了个转。那长衫青年笑道:“吴兄,幸会,在下姓梁名毓,字文若。”
吴青箱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严九一声怒喝:“下来!”严九中年之后,性格尤为内敛,两人同时回首,却见严九站在马车旁边,正指着车上一个人大发雷霆。
起初马车疾驰之时看不清楚,这时几人才看到车上坐的竟是个外国女人,一头黄松松的发,年纪并不算轻,但相貌倒很是秀丽,方才如此惊险,她竟然也未有惊慌之色;在她身边坐的是个一身西洋打扮的中国男子,用前些年闹义和团时的话说,这人便是个二毛子。
严九指着那男子又道:“下来!”听他口气,是动了真火。那男子没说什么,默默从车上爬了下来,手里还拄着一根司的克。
吴青箱一惊:“是你!”这人不正是前些天带他出去的罗觉蟾么?
严九见他这个样子,更加恼火,一个耳光抽过去:“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外国女人你也傍!”
他愤怒之下未曾控制力道,没想到罗觉蟾居然未躲。他摇晃一下也不说话,血就这么顺着嘴边流下来,那根司的克也从他手里滑落,掉到地上。
严九打了他,心里也后悔,看到罗觉蟾这副神情心里却又止不住气恼:“你……连你老子都不如!”
罗觉蟾先前被打也无动于衷,但严九这句话一出口,他脸色却变得煞白。那外国女人听不太懂中国话,只关注地看着他。
吴青箱对这个小表哥还有些好感,正想上前劝说几句,就听罗觉蟾冷淡地讥笑一声:“表舅,我可不敢比他。”
等等!吴青箱呆掉,他管严九叫表舅?严九是自己的大表哥,这人管严九叫表舅,所以他根本是自己的晚辈!他居然骗了自己一下午!
他不由气恼,迈出的一只脚也收了回去。这时倒是那梁毓出面解围,他笑道:“九爷好本事。这位兄台,您方才可有受伤?”
严九想起有外人在场,恢复了素日风范,拱手道:“失礼了。”他打量梁毓一眼,对这青年方才举动甚有好感。
这时马车上那女子轻轻叫了一声“达令”,罗觉蟾回头看她,笑了一笑,随即走到马车前面,那两匹马被严九、梁毓两人一阻,已经变得十分温顺,他牵着它们,慢慢地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那天三人最终没有去东兴楼,而是找了个茶馆坐下。严九心情郁郁,反倒是吴青箱与梁毓交谈较多。吴青箱在广州长大,好西学,过去从来看不起这些旧式书生,但梁毓却又不同,他态度温文,个性开明,吴青箱与他交谈,心想好国学之人若是都像这样,倒也不算太差。
梁毓一边与吴青箱交谈,一边又为严九倒了一杯茶,劝道:“九爷,大千世界烦恼本多,何必挂住一事一人,再说方才那位世兄不过一时冲动,日后他明白过来,自然会悔过。”
严九并不认同这话,但他也不多说,只道:“梁公子,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没想到手底功夫也硬得很哪。”
梁毓一笑,大方回答:“我原是少林俗家弟子,因此会一点粗浅武艺。九爷面前,怎敢妄谈‘功夫’二字。”
严九看他一眼,左掌倏出,袭向梁毓肩胛,梁毓一惊,右手画个半圆,拇指与中指相扣,如佛祖拈花,不动声色化去攻势,并未借机还手。
严九也没有尽全力,一招过后,他收手端起茶杯,道:“好俊的拈花指,现在肯练这个的人不多了。”
梁毓笑了笑,没说什么。一边的吴青箱倒不惊讶梁毓会功夫,惊讶的是这儒雅书生是少林出身,他好奇问道:“那你学不学佛经?”
梁毓笑道:“自然要学,练武是外物,佛学才是根本。”
吴青箱抓了抓头,实在不能想象,又问:“那你也吃素,也念经?”这话问得已有些无理,但梁毓为人温和可亲,他不自觉便说出了口。
老北京人最重礼节,严九喝道:“青箱!”梁毓却不介意,笑道:“我不吃素,但不会无谓杀生;我读佛经,却不会在口中念个不休。佛法讲众生平等,讲悲悯苍生,这不是空谈,若有悲悯之意,改善社会方是关键。”
这几句话听得吴青箱十分舒坦,他正要发表一番议论,却见梁毓看着严九又道:“九爷对此应不陌生,当年的谭嗣同君曾从杨文会居士学佛,那何尝不是一位大智慧的人物。”
严九面上肌肉一紧,半晌方道:“谭大爷,那确是了不起的人。”
吴青箱隐约听过大表哥当年和谭嗣同、大刀王五等人的故事,他见气氛瞬间变得肃穆,也不欲引起严九情怀,于是低头喝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