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没有了，萝卜上只剩下八个烫金大字：死者无疆，共赴生路。

　　圆子保持着抓兔子的姿势站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她富有整个混沌的学识，但显然，人类创造的东西不在这个序列之内，就像是这八个字一样，她完全不能理解。

　　“……连个语境都没有吗！”圆子仰头冲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喊了一声，但回应她的，只有被惊吓的飞鸟，扑棱着翅膀重新寻找安静的栖息地。

　　圆子看着茫茫夜空，真是曰狗的心都有了，哪有这样办事的，留下莫名其妙的八个字就跑了，什么风格？看来应该不是黑暗面作祟，毕竟，她本尊没有如此“简练”的风格。圆子气恼地踢了萝卜一脚，将壮硕的萝卜踢得滚远了几步才作罢。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不是敌人找上门，而是敌人躲在洞里不出来。对于未来，她现在真是一无所知，站在地上，完全不知道前路在哪儿。要知道，她是握有混沌的神祗啊，怎么混到这种份上了？！

　　“死者无疆——”圆子翻覆琢磨着，脑中渐渐有些思路了，她低头看向了地下，冥界都是死人不错，但也没有达到无疆的地步吧？不过，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她不如去冥界转悠一圈，顺带去瞧瞧自己的信徒们。

　　说走就走，趁着月色正清，圆子踏着寒光很快就瞬移到了冥界处，凡间的夜静谧安然，一切沉睡，但是在冥界，夜色到来却意味着狂欢的开始。她没有再去酆都狱，因为那里的情况她已经知道了，她来的是最普通的地方——忘川。

　　三途河将冥界与现世彻底隔绝，而忘川是其中最长的一条支流，血黄色的忘川两岸开满了彼岸花，艳红如血，一眼望去，却不知为何入目的是妖艳的黑色。圆子站在忘川的源头，看鲜血浇灌哺养着成片的妖异之花，那些不愿意轮回的绝望之人就沉睡在花里，成为了花的养料，渐渐消亡。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绝望远远超出了彼岸花所能承受的范围，深重的执念反而会以花为形，寄存长生于忘川源头，成为妖异。

　　在圆子面前的，简直是一个由绝望编织的世界，只要她侧耳，便能听到千万种凄厉悲哀的故事。

　　不知何时，圆子身后站了一位黑衣遮面的人士，他通身着黑，偶尔可见银白色的发丝缠绕，透着恍若千年寒冰的冷，开口便是寒意阵阵。

　　“覆神大人安好。”他问候了一句，便静静地站在一侧，陪圆子看绝望的花海。

　　圆子随手摘下一朵彼岸花，将它送入了忘川，喟叹道：“人，是混沌最杰出的结晶，他们源于混沌，却超越了一切，拥有了最独立的感情和意识。”就连她也必须承认这一点，有了意识，就有了喜怒哀乐，就会演化出千千万万的故事，人类真是最神奇的存在。

　　“你在这儿不寂寞吗？”她当然记得自己的信徒，他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天赋卓越，在天神里也数一数二，就算是现在排位前三的春神与之相较，也差之甚远——不，简直是天壤之别。他，叫做“玄”，曾是混沌自然道法的七个化身之一，谁能想到，这位远古时代的大神祗不是消亡了，而是隐居在了区区彼岸花中呢？

　　“心中有念，便不寂寞。”玄轻轻地抚平圆子拔花带来的坑，回答的有些口不应心。

　　若不寂寞，又怎会出现在她身侧，他这样做，不也是期望着赐福么？圆子心中分明，她扫了眼被填回去的坑，思考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你的苦修的确取悦了覆神，但是，你最该取悦的人原本是他才对。”

　　玄的故事，并不悲伤，只是格外血腥和残忍罢了，残忍到无法悲伤，只剩下震惊。

　　远古的神祗大多没有约束，那时候澜泗还是弱鸡一只，他所提倡的道德和文明压根不被诸天神理睬，也只能拿去骗骗弱小的人类罢了。玄就是那些鄙视澜泗的天神之一，他崇奉自己的信仰，所以故意给澜泗难堪，抓各种各样的凡人回来，用暴力把他们变得越发卑微，乃至于抛弃全部的道德，沉沦在各种各样的“恶境”里。

　　玄大约忘记了澜泗是大相神，他更忘记了自己这样作死，总会被处置。彼时，玄还是个荤素不忌的神，喜爱原始的律动，和他欢好人类和神仙都不在少数。玄四处留情，伤碎了很多人的心，轮回报应，他终于遇到了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当时确实是个凡人，但玄不是大相神，并不能参透每个人的来由过往。

　　他只是爱上了，然后又一如既往地耍弄残害一通后，无情地抛弃了。

　　“你还记得他吗？”圆子又拔了一株彼岸花，这一次，玄没有再急匆匆地把坑添上，他低声道：“记得，我想他。”

　　“说说，你还记得什么？记得你把他丢进兽群受辱，然后你忘了，这一忘就是千年。还是记得他为你跋涉千里，在天柱山苦苦祈求十四年，只求澜泗恩赦你？亦或者是，他拿回了救赎的恩旨，却被你剜了心，推进了这忘川河，彻底消亡？”

　　“……”

　　一字一句皆是剜心之痛，玄的面纱湿了，黑色的面纱有两道印记越发深刻了，他低头跪在圆子脚下，高高大大的身躯显得那样卑微：“覆神大人，我想要一个赎罪的机会，告诉我，他在哪儿。”

　　圆子手中拿着曼陀罗华，却并不愿意放在坑中，她将花放在了玄的头顶，吩咐道：“种下这花，花开之日，你便可重回神位，荣耀依旧。他如今地位超然，生活很好，根本不记得你，唯一的不顺心大约就是有个恶女婿曾作践他女儿，将他伤得不轻吧。”

　　她说得轻巧，但玄却咬着后槽牙发了狠，“若我在，必然不会让人欺负他。”

　　“对，世界上，难道不是只有你在欺负他吗？”

　　玄被噎了一下，圆子也没再提醒什么，她这七大信徒啊，源于混沌，崇奉自然之道，但因为各种原因一个个地作死成功，如今也是沧海桑田，他们的苦修已经赎罪，而自然正法也需要他们来继续守护。

　　越是艰难的时候，她越是要捍卫自然正法，绝不能让澜泗继续独大……绝不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