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博看着睡去的覆息,轻轻地为他拉好被子,然后掩门而去。
孩子落地见风长,虽然神识清明,也出落成了圆子梦想中风度翩翩的帅气男孩儿。可是,自从亲眼目睹了那样的惨烈之后,这孩子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见元博从屋里出来,虾皮急忙问,“覆息君有好好吃饭吗?”
桃花源世界里,距离圆子亡故,已经是四年过去了,虾皮他一身黄色衣裳,曾经胖乎乎的脸蛋早已消瘦。他已然是个大孩子了,唯独一双眸子清亮如水,不曾改变。
虾皮眉心里有金色的羽翼纹,他是金鹏神鸟,是覆神的契兽坐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能让这小小男子汉唯一铭记于心的,便是圆子最后的嘱托,她想要覆息君好好的,所以,虾皮也想要好好照顾覆息。
元博摇了摇头,勉强笑着,拍了拍虾皮的肩膀,安慰他,“不用担心,覆息还睡着,昨天冥想练功太累了,让他好好睡吧。”
于他来说,虾皮还是个娃娃,在人间看来,虾皮此刻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孩子,也需要哄着。元博搂着虾皮的肩膀,带他去吃饭,“走吧,你也得吃点东西,覆息睡得很好,不用牵肠挂肚了。”
虾皮点点头,跟着元博走了。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覆息翻身坐起,他微挑清眉,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
覆息眉眼里透着无尽的冷,他伸手拿起圆子留下的‘出云’,弓弦泛着血光,覆息拇指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痕,都是练习时磨伤的,弓弦便是被他的血染红的……
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白狐狸所描述的那种圣景,洁白的曼陀罗华,如雨而降,用慈悲扫去一切罪恶。
“娘啊,你到底在哪儿?”
他知道覆神不死,可是,又要上哪儿去找被打碎的游灵?
曾经,东君花费几万年上天入地,只为寻找他和月神的女儿,就像是父亲说的那样,世界上,恐怕只有至亲才愿意如此付出。
他也想要付出,但是,他不想等那么久。
覆息坐在床边,看着墙上的画像,他和娘长得那么像,是覆神力量最直接的继承人,与其去找散落世界各地的游灵,不如用‘覆’之力凝核,将游灵召回!
“我,必须去诸神世界了……”
因为她最后在诸神世界逗留不少,一定会有游灵徘徊的。
其实,覆息已经用这样的办法凝聚了小小一块灵元碎片,只有半个指甲盖大,着实太小了。他悄悄地将灵元收好,收拾好行囊,乘着无人照看,留了字条,偷偷地走了。
想到这个办法的并不是覆息一个人,还有澜泗。
天宫巍峨,却清寒如冰窖般,纵然人影憧憧,可在澜泗看来,也和死气沉沉的没什么区别了。
他的天君剑被束之高阁,放在了永远都看不到的地方。
这儿,也是四年过去了,他的心,他的思念,都不曾因为时光流逝而减轻半分,依旧是那样的艰难。
有时候,澜泗甚至不敢看自己的双手,他总觉得一低头,就是圆子那震惊又不解的眼神,还有——血染红衣,灵元尽碎的惨状。
此刻,他连圆子的半点痕迹都找不到,四年里,一无所获,就好像,圆子在故意躲着他一样。明明这是覆神当初坠落的世界,是覆神游灵最多的地方,可是他却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就像是昊止笑话的那样,他,故意不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心,不想承认自己爱上了覆小圆。就好像,承认爱上她,便意味着他也沦陷了,意味着正法仍旧要屈居原始的自然法道之下……
如今看来,这种想法是何其可笑啊。
澜泗手腕上戴着一串珠链,那是用圆子留给他的原壳儿做的,也是他所拥有的全部了。
夜色里,珠链散着柔和的光,朦朦胧胧间,似乎是圆子回来了,她坐在床头,呆呼呼看着他,似乎要问什么……
“圆子!”
澜泗惊坐而起,可是仔细一看,床边何曾有圆子,原来是他又看到幻想之景了。他叹了口气,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去找昊止。
御君大殿灯火通明,一如御守神大殿一样,看着热闹,却着实冷到了骨子里。
澜泗进了后花园,却发现昊止一个人在画画,大晚上的,这人竟然不点灯,就着月色画画,当真是好笑。
他走近,正打算去看看昊止是不是在画圆子,却被昊止手边的水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镜子里,有个人正在四下张望,在夜色里迷茫着。
“圆——不,是覆息!”
那张和圆子九分相似的脸,因着少年稚嫩,越发相像了。他看着,却不懂这孩子是怎么过来的,结界已然没有任何缝隙,谁能跨越呢?
似乎是看出了澜泗的疑惑,昊止投笔,拿起了画像仔细审视着,笑意融融,“他是我和小圆的儿子,那结界自然对他无效。”
画像上的人是覆息,少年清俊,英姿勃发,那故作冷漠的眼眸里,透着初来乍到的懵懂,就好似圆子一样,鲜少地呆萌起来,教人越看越喜欢。
澜泗这才想起,是了,如今隔绝两个世界的,只有覆神结界,覆息秉承覆神力量,那结界自然无效。他上前,见昊止万般爱惜地拿着画像看,就不由地没好气。
“什么你的儿子,如今,分明是元博的。”
他赌气,故意将墨菲叫成元博,讽刺满满,那个可恶的心机男,竟然被他逮到了机会,得到了圆子最后的爱。
昊止听了,也不介意,他见澜泗如今理智全无,胡搅蛮缠,心里也是很痛快。
“你错了,创造覆息生命的人,是我和小圆,他如今不过是借了一次机缘而已,归根结底,还是我的儿子。”
说到这里,昊止更添了几分故意,笑道,“就像是圆子,说到底,她就是覆小圆,亏得你能自我欺骗那么久,也是佩服,佩服。”
这句话,重重地戳到了澜泗的软肋,他张口欲骂回去,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两个人仿佛定格了一般,站在一起也不说话,许久之后,送茶的童子才打破这份可怕的沉默。
香茶氤氲,热腾腾的,在清寒的夜里,带来了难能可贵的温暖气息。水镜里的画面陡转,突然变成了创世祭坛,原本八根柱子钉着八个黑暗之神,但此刻,赫然只剩下了七个!
澜泗和昊止同时失了淡定,没了的是别人也便罢了,怎么第一个没了的,就是魅姬呢!
昊止拿起水镜,整个人的手都在抖,魅姬已经撕下了面纱,那能够魅惑全世界的容颜已然现世,前有覆神被害,谁知道魅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挣脱锁链的……
他真怕诸神悲剧再一次上演,怕这世间被魅姬搅和成一团浆糊,重入混沌之境。
昊止还能自持,但澜泗已然魔怔,他一把夺过镜子,欣喜道,“圆子,是圆子回来了!我这就去找她!”
说着,澜泗就要兴冲冲地离开,昊止强行拉住这个失去理智的家伙,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将水镜摔了个粉碎,而后狠狠地给了澜泗一耳光。
‘啪’得一声,澜泗被打得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跌坐在了粉碎的水境之上。
“那是魅姬!不是圆子,你看清楚点儿!”
昊止怒道,澜泗被尖利的水刺刺得痛了,这才清醒过来,他看昊止青筋暴跳,不由地满身冷汗:自己,竟然也抵挡不了魅姬的诱惑了!只是隔着屏幕,甚至都未曾面对面,未曾听闻一言一语,他就已然失态至此,可见事情真的越发严重了。
随身的水境碎裂,昊止只能回大殿,澜泗见状,也赶紧跟上,不敢懈怠。
可是回了大殿,出现的画面却叫人更加吃惊,魅姬背对着他们,衣衫褴褛间,风情万种,她面前的人是覆息,而覆息正掐着魅姬的脖子,似乎要掏她的灵元!
事情的发展有些太出乎预料,就连水镜里的魅姬都傻眼了,她看着扼住自己脖子的人,又惊又无语。
“人家还以为救人家的,是覆神大人,谁料是个假的,哼!”
说话间,魅姬声音婉转娇俏,但覆息可不买她的账,在覆息眼里,眼前的人压根儿就没有脸,一团模糊,恶心的厉害。
“你拿走了我娘的灵元?”
覆息实在是不能理解,他以覆灭之力感应到的,竟然是这么个怪物,没有脸的怪物!一想到自己娘亲的东西是落入这样的妖怪手里,覆息就一阵一阵犯恶心,于是他手下的力气就更加重了,也懒得同魅姬讲些什么,想着弄死算了,多说几句话他都想死。
魅姬也看出了端倪,这个和覆神大人长得一毛一样的男人,居然没有动心,难不成这是个毫无欲念的雏儿,竟是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镜子外,昊止叹气,“魅姬没有真切的面目,在万人眼里,就是他们各自最喜欢的模样,是以能够魅惑尽天下神祗,搅得世界不安。”
他说这句话,真心希望覆息能够听到,好防备那个魅姬,可是隔着千万里,儿子,怎么能听到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