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喜宴那日,所有的宾客都到齐了,张梁才得知李舒要回张家,等他紧赶慢赶到酒楼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哭丧着脸由着李舒叫了爹,接过张浚海来抱着。
张伯临乐呵呵地办完了酒宴,携妻带子回家去了,留下张梁坐在酒楼门口唉声叹气,经张仲微劝了好一会儿,才家去了。
林依先是担心张梁会到李舒跟前找麻烦,但转念一想,公爹到底不是婆母,好对付得很,于是就放宽了心。
张伯临与李舒终于又过上了安稳的小日子,杨氏却暗自疑惑,王翰林与张伯临,向来没甚么接触,好端端的,怎么就瞧上他了呢?她通过昔日东京的那些关系,悄悄查了查,发现张伯临居然是牛夫人极力推荐给王翰林的。
杨氏惊怒之下,决定与娘家断绝往来,发誓,以后就算过年,也不会踏进牛夫人家半步。
张伯临与李舒历经了两次磨难,很懂得珍惜了些,你敬我来我敬你,日子过得亲亲热热,倒把两个通房丫头挤到了一边去。
方氏仍旧住在东京,虽然时不时地总上祥符来,却再也不敢露出跋扈模样,只是见了李舒,总要磨一磨,称她与张伯临复合,自己也出了力,如今轮到她来还人情,去说服张梁,许她搬回祥符县。
李舒现在没得婆母在身旁,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自然不肯帮这个忙,只要遇见方氏,除了耍太极,还是耍太极,让方氏也拿她无法。
光阴如梭,转眼一年过去,小玉兰也会走路了,成日跌跌撞撞,找娘,找爹爹。这闺女长得像张仲微,让他爱极,只要一抱上,就舍不得撒手,这日他脱了官服,正与小玉兰躲猫猫,自己藏起来,让她找,小玉兰笑呵呵地东看看,西瞧瞧,一路寻到院门口,一抬头,却见个长胡子的老头,领了一大群随从,盯着她瞧,玉兰没见过他,觉得陌生,赶忙转身找奶娘,咿咿呀呀,叫她去喊家丁,赶人。
那老头的一张脸,先红,后紫,看起来气得不轻,但对着个小娃娃,又不好发作,只好把袖子一甩,准备进院子。
张仲微等得久了,忍不住从藏身之处钻出来,想作个弊,提醒一下闺女,但一探头,愣住了,不敢置信唤了声:“爹?”
胡子老头正是张栋,威严地轻点一下头,当作应了。张仲微好几年不曾见他,赶忙上前磕头,玉兰跟着爹学,也磕了一个。张栋脸上总算有了点儿笑容,自一个妾手里接过一只盒子,递给玉兰,当作见面礼。
玉兰欢天喜地跑回第二进院子,举了那盒子给林依瞧,林依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对成色上好,雕工精细的玉镯,她惊讶问道:“这是谁人送的?”
玉兰太小,讲不清楚,奶娘花嫂子上前代答:“在门口遇见一位老爷,二少爷管他叫爹,这镯子就是他送的。”
林依更为惊讶,站起身来:“大老爷回来了?”
花嫂子方才是头一回见张栋,不敢肯定,杨婶从厨房赶来,道:“二少夫人,确是大老爷回来了,已朝大夫人厅里去了,二少爷跟着。”
林依得了肯定答复,遂抱起玉兰,也往杨氏那里去。
第一进院子的厅里,张栋正在夸赞张仲微,称他眼光好,又会做人,把欧阳参政跟得定定的,换得了官路顺畅,比张伯临强多了。
张仲微不敢居功,先道:“我能跟着欧阳参政,全靠当年爹的指点,不然依我自己的性子跟了李简夫,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又道:“自从娘回京,帮扶我不少,参政夫人在私底下,也同我们家亲热。”
林依在门口听见这话,暗赞一声,张仲微这几年,果然是历练了,长进不少,晓得捧张栋,捧杨氏,却只字不提自己和媳妇,免得引来反面效果。她走进厅去,与张栋磕头,与杨氏行礼,又哄着玉兰叫了祖父。玉兰听话,甜甜叫了一声,又非要钻到杨氏怀里歪着,使得杨氏笑容满面。
张栋对孙女的期望,并不怎么高,正因为如此,瞧起玉兰来,还算是顺眼,就着面儿上的情,夸了她几句聪敏可爱。
杨氏刚才得了张仲微的赞,要还清,便指了林依,夸道:“欧阳参政之所以与咱们家走得近,全靠媳妇把参政夫人哄得好。”
张栋看过家信,大略晓得些林依靠股份拉拢参政夫人的事,这样的手段,他是极为欣赏的,因此跟着杨氏,由衷赞了林依几句。
林依受宠若惊,又感到奇怪,张栋自己没了亲儿子,应该很盼着张仲微替他续香火罢,为何见了孙女也高兴,见了没生出孙子的儿媳,也无半句怨言?
成长环境所致,林依是敏感的人,她认为,凡是有异常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因此待得张栋发话让他们夫妻退下,就拉了张仲微到偏僻处,悄悄问道:“爹怎么见谁都和颜悦色,难道在任上出了变故?”
张仲微好笑道:“爹好几年没回家,自然见谁都开心,你怎么尽朝坏处想。”
林依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担心爹么……”
张仲微肯定道:“放心,爹是极会做官的人,这此回京,是要高升了,他不想张扬,这才没传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这样早就回来了,还以为下个月才到,所以没同你讲。”
林依将手一拍,接道:“其中必有缘故。”说着把他一推,怂恿他去听墙根。
张仲微死活不肯,反推她道:“爹带了那么些人回来,你这当家,还不赶紧去安排住处。”
林依一听,还真犯起愁来,张栋带回的人,男男女女足有十来口,第一进院子和第二进院子加起来,一共只剩三间房,这哪里够住?
她与张仲微回到自己房里,同他商量道:“我看爹带了好几房下人回来,只怕要在外面租个房与他们住。”
张仲微却道:“不急,爹不一定住在祥符,听说他下一个差遣,就在京里,这些人恐怕都要跟了去。”
即便如此,上任前的日子,总要对付过去,难不成张栋才来家,就要把他朝外赶?林依发现,和男人商量家务事,果真是对牛弹琴,于是撇下张仲微,先使人去打听附近有哪些短期租房的地方,再派青梅去第一进院子守着,等杨氏一得闲,就来告诉她。
半个时辰后,厅门终于开了,张栋脚步匆匆地出来,带着那一群人,全朝东京去了,一个也没留下。随后,杨氏出现在门口,远望张栋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青梅从她脸上瞧出一丝恨意,吓得一哆嗦,赶忙跑回第二进院子,禀报林依。
林依纳闷,看了张仲微一眼,道:“难道是因为爹带了许多妾回来?”
张仲微摇头道:“我看不是,娘还在衢州时,爹的妾大概就不少了。”
他讲得有道理,林依想起杨氏之所以回东京,就是因为受不了张栋一个接一个地纳妾,若要恨,早就恨了,犯不着今天才恨。那究竟是甚么原因,让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杨氏,忍不住在人前显出了恨意?
林依猜了又猜,猛地恍然:“仲微,此事一定与爹的反常表现有关联。”
张仲微还未接话,就见流霞出现在院子里,赶忙把要讲的咽了回去,又给林依使了个眼色,叫她噤声。
流霞走到门口,站定行礼,称杨氏有请林依,说完便匆匆走了。
张仲微两口子很诧异,因为平日杨氏传话,都是使唤小扣子,今日劳动心腹,必有要事。
林依整了整衣裙,朝前面去,暗道,大概就是为他们刚才猜测的事了。她到了第一进院子,刚进厅,门就被流霞从外关了,举目看去,厅内除了她自己,便只剩下杨氏。
杨氏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极为疲惫,林依上前行礼,轻唤一声。杨氏回过神来,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示意林依坐下。
林依依言坐了,问道:“娘叫我来,有甚么事?”
杨氏唇角浮上一抹苦笑:“你爹方才告诉我,他有一个通房有孕了,想要抬她作偏房。”
杨氏初听这一消息时,恰如晴日一惊雷,炸响在头顶,但这时她看林依,脸上虽有惊讶神色,却只是淡淡的,连诧异都谈不上。
林依为甚么表现淡然?杨氏马上就想通了,原因很简单,林依两口子如今有钱,张栋也有钱,谁也不消谁养活,张栋就算要生亲儿,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生活,有甚么好担忧的?
其实林依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从理智上来讲,她不关心张栋的妾有孕无孕;但从感情上讲,她却不愿杨氏伤心难过,然而张栋是她公爹,她这个做儿媳的,就算有意偏着杨氏,又能讲甚么?哪怕要帮她,也只能暗地里,根本见不了光;再说,毕竟张栋才是与张仲微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不管林依选择甚么样的立场,都得先问张仲微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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