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巨大的铜屏风上反射着明亮的牛油大烛明亮光辉,为大厅增添了一股惨白的沉重。王玄应推开厅门带着江淮军的将领们踏进厅时,也不由的被那明亮的烛光晃的伸手摭眼。
等拿开手,渐适应了厅中的明亮后,他才发现,这安静的厅中早已经坐满了河北的诸将、校尉、参谋,他们是最后到来的。不过在厅中央的位置,却有几个例外没有坐着的。
他一眼看到,自初一日就分别的河北大将郭孝恪、鲁世深二将此时正**着上身,如同一尊石像一样的跪在厅中,头低垂,一声不吭。
除了袒胸跪立的鲁郭二将,在他们的后面,还一长排跪着十余名校尉装束的河北军官。看诸人僵硬的姿势,王玄应马上猜测这些人已经跪了许久了。
王玄应带着部下诸将进入左侧为他们安排的席位,刚坐下,头束紫金王冠、身穿亮银明光麒麟宝甲,背后披着一条绯红织花长披风的陈破军就踩着鹿皮长靴大步踏了进来。
进入大厅,他看都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那些军官们一眼,径直登上了最上首的席位。又慢不经心的喝完了一碗肉汤之后,才放下碗扫视了左右两席的诸将一眼,依然没有看鲁、郭等将。
位于右下首位的李靖站了起来,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形依然雄壮的李靖,丝毫看不出已经年过半百,将近花甲的老态。此时的李靖身形健朗,举手投足之中,都散发着一种自信。站在那里,如渊停岳峙,山形伟岸。他面色红润,眼中散发着明亮的光彩。
“殿下,我军今日一战,再次给予李密痛击,李密虽拼死反击,但依然丢下了数千具尸体退回山寨。目前我军再次向罗口推进五百步,兵逼魏军营寨口。另外按殿下吩咐,我军白天趁魏军与江淮军交战之时,已经抢夺了罗口东面的九山。目前工兵营正在构筑工事,安装弩箭、投石车等远程器械。”
“我军伤亡如何?”
“我军今日伤亡不大,约有数百伤亡,战死者已经收敛尸体,伤者也都已经送往医疗营救治。目前医疗营已经全部转入洛口仓城,在城北搭建了医护营,所有的轻重伤员都已经转入了城中的医护营。目前大多数伤员都得到了救治,不过我们的药品已经用完了,目前还在各种搜集,但是还是不足使用。”
“发信给虎牢罗艺将军,让他马上从后方搜集购买各种药材,将士们在前线流血拼命。既然活了下来,那我们就不能让他们死于缺少药品。再给京城房玄龄相国发信,让他下令各地官府征买各种急需药材,我们得尽量救下所有的伤兵。”
一场大战下来,很多时候真正直接死于战场的士兵并不多,真正士卒伤亡最多的反是各种伤兵。战场上的伤兵,重伤基本无救。而轻伤的士卒也很容易因感染等原因,最后伤情增重不治。
河北军不是农民军,河北军讲究精兵策略,每一个士兵都受到严格的训练,和装备精良的铠甲武器,是专业的军人。这样的军人都是训练场,战场上一拔拔淘汰下来的,每一个都金贵无比。对于李密来说,死个一万两万甚至十万兵马,他都能承受的起,而如果河北军伤亡超过万人以上,对于河北军来说就是巨大伤亡,难以承受了。
陈克复让侍卫再倒上一杯酒,这是辽东半岛的特产上等金色葡萄酒,带果味的醇酿。陈克复不太爱喝烈性白酒,却爱喝这种西域人传入辽东的葡萄酒,愈喝愈是美味。他脸色微红,俯视大厅的眼睛里有一种明亮而狂热的神色。那是一双燃烧着野火的眼睛,许多与他对视到的人想道。
联军的所有将士都已经知道了陈克复的两位妻子,刚刚给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今日陈克复下令,犒赏三军。白天的时候一队队的兴高彩烈的士卒们,早兴奋的用大车从洛口仓城中,将一车车的酒肉拉出了城外。
美酒、肉食,三军饱餐痛饮,即为战场上的胜利欢呼,也为陈王喜得两个儿子而高兴。
大厅之中,一队队的侍从们端上一盘盘烤的金黄的牛羊肉,将一壶壶的美酒端上列席。
厅中两侧,还有许多从城中找来的乐师在演奏,歌伎在舞蹈。悠扬的琵琶声缓缓流动,歌伎们长长的水袖如云彩般抖动飘舞。
烤肉过后,则是美味的肉汤,这热乎的肉汤是这些军中勇将们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不论是平时,还是战场之上,炖肉汤都永远是将士们的最爱。
不过这欢庆的气氛之中,也有些人面色沉重。其中跪在厅中许久,一直未得到宽容的鲁、郭二将及他们的部下便是如此,晚宴进行过半,陈克复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们一眼。
“起来吧!”当歌舞过后,陈克复终于将目光转到了厅中跪着的诸将身上。
一名校尉跪的太久,双腿早已经麻木,起来时一个站立不稳,又摔倒在了地上。
陈克复让人把那校尉扶起,起身对着鲁世深和郭孝恪两人道,“我没有让你们起来,我叫他们起来。战场违命,擅改军令,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我不怪他们,他们只是你们的部下,他们遵从了军人的天职,服从了上级的军令。可是你们,你们身为本王信任的大将,带着王本亲授的军令行军,结果却擅改军令,你们好大的胆子啊,你们的眼中还有没有军法?”
鲁世深和郭孝恪刚刚站起来,闻言又跪了下去,一言不发。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陈克复面色沉重的扫过二将,少有的严厉,“你们虽是一军统帅,但是临出阵之时,本王早有军令交待。此次出战你们不过是一路分兵,并不是单独出战。临阵指挥,权宜变动之计,并不适应于你们的情况。李靖,按军法军规,郭孝恪,鲁世深二将所犯何罪!”
“二将不遵守军令,擅改军令,依令当阵前斩首,传首三军,以示警戒!”李靖回答道。
“好,军中无令不行,传本王帅令,将此二人推出斩首,传首三军,以敬效尤!”
“殿下,不可!”李靖出声道。“殿下,有功则赏,有过则罚。鲁郭二将干犯军令,自然要严惩。但二人也有大功,也当奖赏。鲁郭二将此次虽违军令,但占据洛口仓城,却达到了先前断李密后勤粮草的计划。而且二将据守洛口仓城,也将李密的退路堵住半月余,让我军先前得以大量杀伤魏军。而且二将将原本得被迫烧毁的粮草一直保存,两千万石粮草的保存,让我联军免去后勤粮草的运输征集,功劳同样很大。”
有李靖带头,其余诸将自然也都是纷纷上前求情。郭孝恪、鲁世深二将本就是陈克复的心腹,众人自然也明白陈克复不过是要走个过场,不可能真把两人斩了。这个时候不求情,等以后他们可就跟二将结梁子了。至于王玄应等人,反正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也是乐于看戏,随着众人也说了几句好话。
“李靖说的不错,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但功过不能相抵。此次之事,本王裁定,鲁世深、郭孝恪二将各打军棍四十,所有队正以上军官各打十棍。另外鲁郭二将各降职两级,罚俸一年,其余将士不论。另外,念鲁郭所部保存粮草有功,军中所有普通士卒一律赏钱十贯。所有军官赏钱一百贯!鲁世深、郭孝恪各赏金币一千枚!记住,此为初犯,故从轻发落。如有再犯,加倍重罚!”
“谢陈王恩赏!”
“殿下,河南陈朝已经发兵来援,据报其倾国来战,兵马三十万以至寿春,不日即可至洛阳。而听闻河北魏刀儿也要举兵响应李密,魏刀儿扬言不日即发兵二十万渡黄河南下洛阳。殿下,北有魏刀儿二十万兵马,南有南陈三十万大军,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应对?”一身宽大长袍的王玄应如一儒雅文士,手中端着酒杯,微笑着向陈克复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南陈北燕,在本王眼中,不过是群山贼土寇,号称五十万兵马,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的乌合之众,何惧之有。李密还号称中原霸主,拥兵六七十万。在我等联军之下,不过是半月不到即灰飞烟灭罢了!”陈克复目光一扬,朗声而出,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睥睨天下的气势。
王玄应点首附和,奉迎着道,“大英雄,当如是也。殿下,小王不才,愿为殿下效鞍马之劳,请允许小王率本部江淮兵马即刻沿颍水南下,先一步抢占颍水沿岸宛丘、项城、颍阳、汝阴诸重镇,阻击南陈北上!”
“不!”陈克复一挥手,起身道,“无需如此,我们放他们过来,另外,即刻起,传本王军令,各军对李密军只围不攻,没有本王的帅令,谁也不得擅自出战,敢有违令者,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