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深的眼中,南陈耗费无数财力、人力修建起来的金陵城犹如一个巨大的牢笼,把他禁锢在这城池之中,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南陈原来的都城建康,最在二十六年前隋军渡过长江灭亡陈朝时,就已经被当时的晋王杨广下令拆毁城池,捣毁宫苑了。此后,隋改建康为丹阳郡,原先的陈朝国都建康,也都只化做了长江边上的一堆乱石残垣。
如今,凭着复立后的陈朝司徒、尚书左仆射、兵马大元帅沈法兴的全力修建,崭新的金陵城重新傲立于长江边上。新的都城更加雄伟,也更加坚固,甚至更加华丽。
襟江带河,依山傍水,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山川秀美。三国东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六朝古都兴建于此。作为南陈实际上掌握大权的沈法兴用心经营的中心,新建的金陵城十分庞大,拥有着外郭、内城、宫城、皇城四重城池。单以内城算,新金陵城周长足有六十多里,仅次于七十多里的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为天下第三大都城。可如果连金陵城的外郭土城墙也算上,那金陵城周长足足有一百二十里,远超洛阳与长安。
不同于宇文恺所修建的长安与洛阳城,整齐划一,里坊分明。这座崭新的金陵城,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城中有高山,有湖泊,有河流,有密集的的居住点,甚至还有农田。傍长江以通东西,邻江有石头城拱卫,跨江有胡墅城接应而通南北,陆路通衢四方,水路远达海洋。可谓天造地设,非一般城池可以比拟。
外城虽然名义上是土城墙,但在城门附近以及重要地段,也都是用城砖包筑墙体,加起来达四十里之多。
这座新都建成之时,沈法兴曾经十分得意的向他说道,“这是天下第一都,永不隐藏的都城,固若金汤!”可是陈深对于这座雄伟、坚固、甚至华丽的新都城,却没有半丝的喜爱。在他的眼中,这座骑马都得跑上一天的新都城,只是一座更大,更坚固一些的牢笼罢了。
城高墙坚,这正是最好的囚牢!
钟鸣鼓响,又是一天上朝的时间到了。在前前后后无数的太监宫女的引导下拱卫下,陈深如同一个木儡一般,面无表情的带着皇后一起踏入了奉天大殿听朝。
坐上那通体黄金铸成,上面镶满珠玉宝石的黄金龙椅,陈深只感觉到一阵生硬咯人。在他龙椅皇座的左首,皇后沈氏头戴着一顶同样华丽无比的凤冠坐在那张小一些的椅上。他见沈皇后把凤冠往后推,安放在蓬厚的青丝上。没过多久,她又往前拉,接着转了转,好像这能让她戴得更舒服。戴凤冠不是件容易事啊,陈深边看边想,对一个年仅十五的女子而言,尤其如此。
看着沈皇后那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陈深不由的想起了自己母亲张贵妃。他犹记得那时父亲陈后主荒废朝政,独宠爱母亲张贵妃,甚至连沈皇后也久之不理。母亲甚得父皇喜欢,后渐干预朝政,到了后来,甚至到了,国家大事也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的地步。王公大臣如不听从内旨,也只由张丽华一句话,便即疏斥。因此朝廷上下,不知有陈叔宝,但知有张丽华。
陈深自做了这个皇帝,事事不如已意,内外大小诸事皆由元妻之兄沈法兴一言决之。甚至在沈法兴等人当初意欲立儿子破军为皇太子,被儿子所拒之后。沈法兴干脆又自做主张将已逝元妻沈太子妃才十四岁的族妹嫁给他,当了他的新皇后。
陈深明白沈法兴等人的想法,知道他们是想要让他与沈氏生出儿子,好以其取代儿子破军,立为陈朝太子,彻底把陈家沦为他们的傀儡,好让他们操纵。
对于这些,陈深看在眼中,却笑在心里。虽然他被沈法兴等江南世族掌握操纵,但他并无所谓。这一生,他历经亡国之乱,最后成为隋朝臣子,远在塞外边疆之地二十余年,大半生已过,心中早没有了那些权利、**。而儿子破军这几年的所做所为他一直看在眼中,也早知道了儿子的选择。他心中有的只是欣慰,而没有其它的想法。
江南陈朝,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罢了。沈法兴等江南世族们想演,他就陪着演。反正,他相信,总有一天儿子破军会真正的君临江南,重新夺回属于陈氏的荣耀。不过那是儿子的事情了,破军早就选择了那一条路,他也相信他的选择。
几声鞭响,两条太监鸣鞭开道,在一群宫女太监的拱卫下,陈深远远看到沈法兴陪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一起进入大殿。他目光平淡的望了一眼那个婴儿,那是他与沈氏的儿子,也是破军的弟弟。对这个刚刚生下不久就被册立为皇太子的二儿子,陈深的眼中没有什么慈爱与喜欢,有的只是一种淡漠,甚至有种哀怜的感觉。
这个孩子一怀上,陈深就已经深深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命运,一个可怜的孩子,从他的出身,到他生下来后的一切,都将处于被人操纵之中。这是一个真正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不但他这个父亲不能接触到孩子,就算是生母沈后也无法哺育孩子,早被安置于东宫之中,被沈法兴一手安排照管。
这,只是一个工具。
百官到齐,殿中监唱喝,文武朝官山呼万岁行礼。等满殿众臣拜见过后,沈法兴坐在丹墀最近前的右下首,微一拱手道,“陛下,丹阳郡主刚刚自中原回来,有重要的消息带回。”
“臣丹阳郡主沈落雁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落雁一身郡主冠服,按品级大妆而来。一进殿,立即恭敬的向陈深拜见。
坐在龙椅上,陈深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沈法兴原先一直打算要将之嫁给儿子破军的外甥女。与新皇后沈氏不同,沈落雁长的极像二十多年前死去的破军母亲。她如当年的太子妃一般的身才高挑,皮肤雪白。而且她还继承了沈家女子的大多遗传,满头青丝顺长,眼睛十分的明亮,一张鹅长脸,细柳叶眉。也许是刚从中原赶回来的缘故,她的眉宇间还有着一丝疲惫感。
“是丹阳回来了,快起来吧,是昨日刚回来吗?”对这个差点曾做了儿媳的外甥女,陈深并没有多少反感。而且沈落雁的身上,有种沈家人普遍没有的气质,特别是与一旁端坐的沈皇后更是两种不同的人。沈落雁感觉大气,身上有种儿子破军的某些气质。而沈后却有着江南世族女子普遍的含蓄与修养,虽然温润,却少了许多积极,多了些沉闷。
沈落雁起身之时,抬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姑父,那个被父亲与江南各世族操纵掌握的傀儡皇帝。两人目光相交,陈深微微一笑,沈落雁忙低下头退到一旁。就那一下,她已经对陈深多了不少的好感。她有些无法把那个一直被江南世族们操纵着的傀儡皇帝,与她刚刚看到的陈深联系到一起。看到陈深的那个微笑时,总让她想起了曾见过数面的陈克复。
陈深、陈克复父子两人一个是江南的傀儡皇帝,一个是纵横北方的不世枭雄。一个天,一个地,可他却总感觉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有着很大的相似,却又一时想不明白。
“陛下,丹阳郡主刚刚自中原回来,之前她已经代表我陈朝与李渊、王世充、魏刀儿、李密等达成联盟,共同对抗河北。不过可惜,王世充先是死于李渊之手,如今李渊又死于李密军营。李渊父子俱亡,如今李家已经不堪一提,而王世充之子玄应也因此倒向河北。”沈法兴的嗓门很大,大的都有些让人觉得无礼。
仿佛是一个粗鄙的大汉在两军阵前大叫,可偏偏他外貌气质儒雅,虽年过五十,可却休养的十分的好。身体修长,神态丰润,满头头发依然乌黑油亮,看不到一丝白发。身上的紫色官袍更是华丽整齐,连颌下五髯长须也修剪的十分的飘逸,望之就让人惊叹。
“陛下,如今王玄应倒向河北,河北军与江淮军联手,已经南下渡过黄河,目前已经连夺运河以东河南六郡。兵锋正盛,先前我陈朝已失淮北徐州,及江都等重镇。如果河北军再次击败了李密,夺下了河南之地,那唇亡齿寒,下一个他们的目标就将是我们了。到那时,河北军自河南、山东两路出兵,全面攻打淮河一线。淮河一失,则长江难保,长江若有失,我等再无后退之地了。陛下,臣已经与尚书省诸臣商议,准备响应李密之邀,出兵北上河南,共击河北!”
陈深看着沈法兴在殿中高声大叫,姿态嚣张,面上并无多少表情。他知道,在沈法兴嚣张的表面下,是他拥有着如今陈朝近一半的兵马,及大多江南世族及江东豪强的支持。听着沈法兴左一个河北,右一个河北,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河北就是陈破军所掌。
让父亲派兵去攻打儿子,说的却还这么堂而皇之,陈深只感到一种想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