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一睹这绝世名作的风采
她把画卷缓缓打开,轴幅太长,惟有铺在床上,一时北宋风土人情扑面而来,人,物,景,交融一起,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屋宇鳞次栉比,好一个繁华人间,烟火红尘,尽现眼底。她看着,不由叫了一声,好画,好笔!
他在她身后叹气,好又如何?终的易主,落到俗人手里。
是的,名画如名女,历来红颜命薄,有几个能自主自己在這人世的归宿地位?但她是柳如是,能搏来的,终不放弃最后一击。
她回首看他,难得他对她如此胸怀,不戒不备。谢谢钱兄让我一睹這绝世名作的风采,只是如是还另有一求,不知钱兄可否应许?
他看着她,朗朗一笑,如果贤弟要的是這画,老夫就送于你。历来宝剑赠英雄……
她含笑打断,不,不,不,钱兄会错了意。如是岂能夺人所爱?那不是君子所为。如是是想把這画儿临摹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好,好,他抚掌赞好,常听人説贤弟琴棋书画,样样皆会,我无缘一睹,从今日起,倒能看上一看,也真是有了眼福。
是夜,她回到了衡芜舟。第一日,她达到了目的,日后,可好借了《清明上河图》,流连于這半野堂,彼此亲厚,两相了解,增情增意。
第二日,他亲到舟上迎接,一到半野堂,就当了仆役,文房四宝,镇尺印泥,紫檀笔架,端溪砚台,一一送至他临时为她清理的一个住处。待要取了真图悬挂起来,她摇头拉他手臂,钱兄不用如此张罗,如是已经全数记下了。
他疑惑看她,难道世上真有天人一説?五米左右的巨幅,她只是看了看,那么多山水人物,怎么就记住了?他即若年少时,也无如此聪颖天资的。
而她含笑低头,素手执笔,轻点重画,寥寥几笔,画出了一角,疏林薄雾,郊外茅舍。他一看,张口结舌,半日方説,贤弟有如此以假乱真的画工,老夫真是始料不及!
转而心底雪亮,闪电划过,贤弟让研墨那么説,莫非想自己绘一幅,以假乱真,送给那马士英,了了此祸?
她淡淡一笑,正是。钱兄所猜没错,想那马士英一个蠢物,识得什么真假?拿我這假画送他,也算便宜他了。
他听罢大笑,那就有劳贤弟了。自此后,更是日日围于她的左右,递笔递墨。不绘画时他和她作诗唱和,酌酒听歌,一日比一日亲近几分,一老一少,欢娱无数。
堪堪间时光飞逝,白日她在半野堂,夜里缩在衡芜舟。這一日画已成,她和他相视一笑,那图几可乱真,马士英再来索,足以应付了。真是心情大好,可巧风雪也来助兴。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飘过,铺了一地琼瑶。他请她赏雪,説半野堂后的红梅也开了。她披了一领大红斗篷,随了他,踏雪赏梅而去。走了不远,但见面前一坐小楼,玲珑妩媚,布局小巧,门口数株红梅,灼灼而开,一如枯干瘦枝在歌咏,美的如血如玉,灿灿一片。她不由双掌一拍,真美,真好看!
他笑着问,喜欢么?如是,你看叫绛云楼如何?
哦,好名字!這红梅远看,不就是這琉璃清白世界飘然而来的红云么?好的,好的,她説。
如是,這楼送给你如何?以后你来這半野堂,就有了自己的住处,免得住在我那儿,委屈你了。
他看着她説,那么平淡,那么无所谓的。
她一时愣了,看着他。什么时候,他盖了一座這样的楼给她?什么时候?這么贵重的礼物,跟了陈子龙六年,日日他肯作烟花客,也不肯把她金屋藏娇。
眼里有了雾,不问来由,越积越多。
如是,如是,你别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只是想以后你来,有个住处,這绛云楼也是乘你画画的时候,我遣下人盖的。你若嫌它不好,咱们马上拆了,拆了……
他慌成一团,又是找帕子,又是抹眼泪,以为自己唐突送礼,冒犯她了。
她拉住他的手,那黑瘦的手,眼泪成串的落,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一个真心疼她的。再也不是诱惑,不知什么时候,她早已爱上這个老人了。
她低首,谦益,抱抱我,抱抱我,我要你抱抱我。
她含着泪,説的那么急迫。
她指尖的温,她嘴唇的话,那么热,那么热,他的十根手指如火点着,他的身体也被燃烧了。
——枯树开花,欣喜竟然也是痛。一树的痛,一朵一朵,噼里啪啦的爆裂,他悲喜混杂,他怕她哭,他把她一把拥进怀里。
叹气,如是啊,如是,這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