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辽东苍茫的群山低沉入黑夜的怀抱。今晚是个晴天,满天繁星闪烁,月光将天地涂抹上一层银辉,在距离惠安堡不到三十里的某处山窝之中,岳翔等人正趴在借着夜色趴在树丛后面偷窥外面的情形。
借着天上的星光,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山路,似乎没什麽人。
他们是刚刚从这道大山的一处隐秘山岩夹缝里钻出来的,这道岩缝平时被林木覆盖的极其严密,便是白天的时候也未必有人能看得到,更别说晚上。
岳翔早就料到破庙下的密室之中肯定另有通道通向外面,否则那铁门已经堵死了回去的路,若不另设密道,岂不是把人困死在下面。果然在他们找到那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密图之后,在那密室内四处查看,真地找到了一处伪装得很好的活动大石头,岳翔在密室里感到的微风就是从那石头旁边的缝隙中吹进来的。
而那石头后面,就是一处洞口,一条曲折的山缝延伸入去,通过贯穿其中的山风可以判断是一条活路,岳翔等人摸着黑顺着那条山缝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其间的艰苦自不必说,小婉的脚都肿了,休息了无数次,等从那条山缝之中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小婉几乎累得虚脱。
没有人能够再走得动了,包括岳翔在内,况且在这荒山区域走夜路十分不安全,王一宁认为女真兵既然目的是岳翔,显然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就不能再按原计划往蒲河所去,回清河的路肯定也有人把守,没探明情况前摸黑乱走万一碰上敌军就完蛋了。
岳翔帮小婉找了个草窝子,扶她躺下。她几乎是一闭上眼就睡着了,岳翔坐在她的旁边。王一宁在他的对面。而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离得远远的靠着棵树,就像被催眠了似的,感觉整个人一下衰老了二十岁。
他们俩人一路上一言不发就像没了魂似的,其实自从他们在密室中便已经是这样了,那藏宝图上写得话直接将他们的幻想击碎,看起来他们受不了这打击有点陷入失神的状态。
岳翔看他们也觉得有点可怜,毕竟他们在自己的身边除了以前一直隐瞒红封会这个身份之外没做过什麽坏事。另外跟着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的几百名部下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幸存,实在是也不忍心割舍这点香火情。
“先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真是走不动了,等天亮了再说吧。咱们对这里的地形道路也不熟,乱走容易出事儿。”王一宁依旧捧着他的脚,苦着脸揉啊柔,岳翔还真没想到他能咬着牙撑到现在。
“天亮……”岳翔抬头看看满天星空,“天亮说不定鞑子就要过来了,唉……”他叹了一声,只是无可奈何,在场的人全都累的吃不住,他再说别的也是无用。况且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吃不消。这一路战斗危险不断,普通人早就折腾趴下了,他们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未必,我估摸着咱们总体上这是往南边走呢,只要到了惠安堡,咱们就不怕了。”王一宁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似乎在辨别方向。
“惠安堡?我看还是别指望了,搞不好人都已经跑光了。”岳翔其实早就辨认出来他们这是往南行,不过他对现在辽东的明军实在是提不起信心,如果女真兵真的去抄自己的后路,那麽必定会经过惠安堡明军的防区,那里的官兵只要能做到山羊峪堡那样的坚守不出不弃城而逃就算是菩萨显灵了。
“不一定,若是你的李代桃僵之计玩成了的话,女真的主力应该是追着杨山他们北上花豹冲、抚安堡一代,兜回来的人不会多。”王一宁轻轻须了口气。
“况且蒲河所驻防官兵乃是副将李光荣统领,惠安堡驻防千总王宣,都是辽将中颇有胆略之人,面对主力敌军可能会胆寒;但是若是小股敌人,则未必不敢出战。先前你们遇到的和杨山他们开仗的官兵便是惠安堡王宣的部下。”
“哦?原来那是惠安堡的兵。”岳翔回想起来,便觉得当时那批官兵并非无能之辈,夜战之下进退有序,作战勇敢,显然是训练有素,不像一般的官兵只懂得欺软怕硬。
“这片山区方圆不知道几百里,女真人有多少人,我就不信他们能把这山给彻底围得一条路都不剩?只要咱们小心一些,随机应变,我们还是大有希望出去的。”王一宁的话里带着一种乐观的自信。
“哼哼,敢和土匪开战可不代表他们敢和辫子兵打,没听说女真不满万、满万天下乱这种说法麽?实话告诉你,这顺口溜就是最先从官兵里流传出来的。我可是正儿八经在军队里待过,我对咱们大明的官兵究竟是个什麽德性可是一清二楚。随机应变是不错,但是我劝你别太把宝都压在官兵身上,否则吃亏的肯定是你。”
“喂,你自己现在可也是朝廷的将官,好歹也给官兵留点面子好不好。”王一宁看起来精神不错,还有心思开玩笑。
“留什麽面子,他们自己都不要面子了。官兵打了败仗,竟让民间自己组织义旅守城,这不是自己揭短又是什麽?再说我这个把总此刻也是光杆司令了,也不领饷,到现在关防印信都还没有发下来,我看回去之后也只有乖乖让位的份儿了。”
“我看未必,现如今你手头有现成的宝贝,朝廷正在发愁无钱征兵,听说新任的经略杨镐已经到了山海关,只要你愿意,别说是把总,便是千总、副将、参将我看也不在话下。”
“杨镐?杨镐打不赢的,他照努尔哈赤实在是差的太远。”岳翔挺意外的看了王一宁一眼,虽然他曾经说过这笔钱肯定不会用于支持现任统帅,但是王一宁的意见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毕竟他不知道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历史究竟有没有受到影响,是会拐上一个分岔还是按照原本的走向继续走下去。
“奇怪,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杨镐打不赢,说的那麽信誓旦旦的。这仗还没打,你怎麽知道打不赢?大明朝毕竟是兵多将广,区区建州女真才有几万人,和大明相比……”
“当年北宋时,辽东女真完颜阿古打起兵反辽的时候也就是千把号人,最终灭了契丹,并将宋室赶到了江南,当时的女真和契丹人哪个庞大?打仗不是人数多就赢。杨镐统军,打个比方就是野猪率领的羊群,而建州努尔哈赤的八旗军,那是猛虎率领的狼群。猪羊的数量再多十倍,也不是虎狼的对手。”
“又来了,听你的口气简直就是认定了打不过,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不成?大明的兵将在你的口中便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猪羊?”
“是猪羊还是虎狼,主要看领头的是谁,我不觉得杨镐是头老虎。而努尔哈赤已经证明了他自己不是待宰的羔羊,而且,就算杨镐是老虎,我看他连老虎也敢吃。”
“是不是吃得下要打过了之后才知道,你连杨镐长得是什麽样子都没见过,只凭一些道听途说如何判定他是猪是虎?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做扮猪吃老虎。”
“所谓扮猪吃老虎,就是说它本身不是猪,所以才需要扮。如果本来就是,还扮什麽扮?别忘了在朝鲜的时候蔚山惨败是怎麽来的,四万多人活着回来的只有一半。而对手算上援兵也就两万出头。”
“倭寇凶悍善战,那是从嘉靖朝就出了名的,自非等闲可比。”
“说得不错,但是女真鞑子之强悍骁勇却更非倭寇可比。”
“我看没什麽出奇之处,再说鞑子有那麽可怕吗?当年宁远伯镇守辽东,多少女真鞑子被他打的服服帖帖,努尔哈赤还给他做过奴才,女真人若是真地像你说的那麽厉害,还不早就反了天了?”
“宁远伯那是哪年的老皇历了?现在就说现在。抚顺城下张承荫是如何全军覆没的?一万多辽军精锐,还有火器铁炮助阵,掘壕筑寨固守,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就被建州铁骑彻底冲垮,倭寇能办到吗?我看便是当年成吉思汗旗下的蒙古精兵也不过如此。再看官兵,连杨山手下的绿林土匪都打不过,这点战斗力也就不用多说了。”
“辽兵不堪又如何?大明朝号称兵马一百八十万,辽兵不行,还有甘兵,还有川兵、还有浙兵,还有京兵。难道这百万大军之中就找不出来一个打的过努尔哈赤的英雄好汉,就找不出几万有战斗力的兵马来。”
“有是有,可惜远水不解近渴。辽事终需辽人来解决。咱们大明朝的军中是有英雄好汉,可惜都已被各世家豪族将官选了充作自己的部曲家丁。若能将天下……不,用不着天下,便是全辽东的豪族们的家丁私兵们集中在一起,我看和建州女真就有一拼。只可惜让他们交出自己的家丁,那跟挖他们的肉一样,唉……”
“难道除了这些人,其他的就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也不能这麽说,主要是看谁统领,若是换了……嗯?”岳翔突然奇怪的看着王一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你以前不是对朝廷一向是抱有不满的吗?你这个半路山贼居然替朝廷说起话来,真个是奇怪哉也。你要是对朝廷有如此的信心,何必做山贼,干脆去做官不是更好。再说了,朝廷和努尔哈赤就算开仗,谁胜谁负又和你这个草民有何关系?你没事在这儿瞎操的什麽闲心?”
“怎麽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凭什麽我一个小民就不能关心国事?再说连你这种目无法纪之徒都跑去当官了,我稍微议论一下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你才是目无法纪,究竟是谁上山落草……等等,你刚才说什麽?”岳翔闻言愣了一下,王一宁也被他问的愣住了。
“什麽说什麽?”
“就是那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两句怎麽了?”王一宁心中惊讶,辽东地处关外,被中原人视为边塞不毛之地,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区域。岳翔足不出清河,应该不曾听说过这两句词。
“东林书院……”岳翔的口中蹦出这四个字,“你认识东林党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