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记第二部(4)
然而孙静端坐在剑光右侧三尺处,好像他本来就在那里一样:“二哥此招看上去已超越‘菩提叶舞’,但违背了家传剑法的剑意。不破不立,如果全然没有‘菩提叶舞’的影子,或者就能够真正趋于完美。”
戒痴心头陡地一凉,经过十年磨砺,他本以为自己的剑术已炉火纯青,想不到孙静还是能够轻易闪开他必杀的一剑。他咬紧牙关,剑尖疾转,以他认为最稳、最准、最狠的方式继续攻击。
孙静缓缓站立起来。众侍卫都有一种错觉,似乎他就是从那里自然长出一株春笋,没有一点刻意的痕迹,可他偏偏来得及拆解戒痴的暴袭。“叮”地一声,戒痴退了一步,而孙静手里不知何时已亮出了剑,道:“换作十年之前,某或许接不了这一剑。不过,二哥的招式看似精进,破绽却更多了。你还是回去吧。”
戒痴狂暴挥剑:“今夜,某可以死,却决不会退!”孙静静静地道:“你不回去,某有办法送你回去。”他从容地拆了数招,反将戒痴逼出亭子,又道,“二哥的剑法中有其他剑术名家的痕迹,但并不算完美。取长补短,确是增进武技的一条捷径,只是二哥还未能做到水乳交融。非但没能从根本上掌握别家剑术的旨意,也失却了本门剑术的剑意。孙家武技的宗旨在于佛性,没有佛性,剑招也就不成章法。二哥既已出家为僧,难道还未曾参悟到这一点吗?”
戒痴羞恼道:“放肆,某剑术优劣,用不着你教训我。”
围观在石桥两端的侍卫越来越多,他们只觉得孙静的剑势越来越缓,而戒痴的剑舞得越来越急;谁知就在他们暗暗替世家宗主担忧的时候,戒痴手里的剑飞了出去,落入水池。
吴豹推门之时,厢房内的文武诸人跪了一地,看上去他们叩拜的是桥金匙怀里的孙绍,不免一顿:“难道孙绍成了新吴侯?”
桥金匙平和地道:“诸公起来,其实夫君还准备了第三根竹简。”
众人大吃一惊,张昭、周瑜坚辞不受,除了孙权、孙绍外,难道还有一个合适人选?
“表哥。”吴豹打破惊愕氛围,“黄胡子闯进来了。”
太史慈霍地站起,朗声道:“黄胡子屡屡行刺伯符兄,居然还敢闯府?某去收拾他!”
“不用了。”孙策在床中支起身子,道,“他来得正是时候,豹弟,把他请到这里来。”
吴豹犹豫道:“这怎么可以?他闯府分明是要向表哥发难……”
孙策提起嗓门道:“这是命令!”
戒痴万念俱灰,没想到苦练十年,还不是孙静的对手。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败了。
他久久俯瞰着池中涟漪,只觉得心内心外充斥着无尽的寂寥。这或许就是命运吧,不公平的命运。
十年——不,不仅仅是十年,自孩提起他就在努力,一直在单枪匹马地努力。他流汗、流泪、流血,所要争取的只不过就是一个名分,可是他终于还是输了。他抬起头,仰望残月,好像没有看到孙静,没有看到曲桥上的数百侍卫,只看到那苍穹里悬浮着的凄冷玉钩。然后他抬起右掌,从极端迟缓到极端迅猛,拍往自己的额头。
孙静抓住了他的手腕,道:“二哥何苦轻生?”
戒痴的眼神倍显清亮:“人世无所依恋,幼台就容我了断残生吧。”
孙静温厚地道:“恭喜二哥,自此刻起,二哥终于参悟了佛性。可是,轻生难道就是佛所指示的归宿吗?”
戒痴身躯剧震,吞吐地道:“某终于参悟了佛性?”孙静微笑地点了点头。
“传侯爷之令,宣孙圣台觐见!”吴豹远远吆喝。
从花亭至厢房不过百步,戒痴的心潮渐渐平息。
病榻前十余人,戒痴似乎没有看见其他人,目光只锁定在孙权身上。他和吴夫人曾耳鬓厮磨,孙权或者就是他的孩子;否则,口眼耳鼻为何跟他这般相似。
孙策手里执着第三根竹简,道:“二叔,这竹简上写的就是替代侄儿的吴侯姓名,请二叔过目。”
戒痴一呆,他一直与孙坚、孙策或者说是孙氏世家为敌,吴侯人选的抉择为什么要他过目?而此时他也没再计较“二叔”这个称谓。
众人凝神屏气地看着苏柏从孙策手里接过竹简,从容地走到戒痴面前,奉了上去。
戒痴视线一扫竹简,脸上肌肉止不住地震荡起来,颤声道:“这……果真是你的本意?”
孙策苍白的脸容上掠过一丝笑意:“不错,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戒痴的眼神有些痴迷,将信将疑地道:“为什么是我?”
孙策勉力控制着自己的咳嗽,语音充满了说不出的平静祥和:“无论如何,二叔依旧是世家的人,你我的种种芥蒂,都属于家族内部的矛盾;为了家族兴亡,为了江东基业,任何矛盾都不值一哂。也只有二叔才有资格、能力和魄力胜任吴侯之位。”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谁都想不到,竹简上的名字居然是出身于孙氏世家而又仇视孙氏世家的孙羌。
戒痴嗫嚅地道:“某有资格、能力、魄力?可我一直是一个失败的人。”
孙策郑重地道:“正因为失败,所以才能够深悉成功之道,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以成功者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戒痴面色不住变幻,似是兴奋,似是失落,似是羞惭,最后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往榻前诸人扫了一眼,道:“或许,某有资格、能力、魄力,可是此时此刻,某终于明白,某永远都成不了成功者。因为……我没有德望!”他掌中的竹简突然变作了碎片,转身出了厢房。
在场诸人嗟叹不已,不知来势汹汹的戒痴,为何寥寥数语,就拂袖而去。这恐怕连戒痴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恰如孙静所言,孙氏世家的武学,就是以佛学作为基石;即使戒痴未能完全参悟,可他相信,他已经触摸到了佛性。因此,他觉得:
不虚此行!
朱门旁,石阶前,一位妇人似是伫立了很久,待到戒痴踏出门槛的时候,轻声唤道:“圣台——”
戒痴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合十道:“贫僧戒痴!”
语罢,他一步步迈下石阶,就如他来时一样,每一步都有潇洒的节奏,宛若在美妙的夜色里放歌起舞、吟风弄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