箧中雪(5)
“哦……”苏妍讪讪地缩回手,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笼在袖中翻找了半晌,竟摸出个小小瓷瓶来,侧过脸去不好意思地递给易展,“羊毫笔虽无锋刃,但我那一下用力着实不小,万一损伤了经脉却是麻烦,这个你先拿去用,伤好了还我。”
易展蹙着的眉头立刻舒展,他笑逐颜开地接了过来,拔开瓶塞儿放到鼻子底下嗅嗅,诧异道:“这药好像不是大夫开的普通方子配来的,可是你苏家家传?”
“是上回挨了高承的打,身上腿上一片青肿,半月不能落座,月寰看不下去,偷偷下山亲自给我配的药。”提及月寰的名字,苏妍不禁一阵黯然,“你快些用了还来,我也就剩下这么一份了。”
“高承这老不死的居然还敢打你?”易展面上怒色大盛,手中却片刻不停,麻利地将小瓶往怀里揣,“反了他了!”
“他在祖宗牌位面前设香叩首,先罚己身,再代祖行诫。连我爹他都打过,何况是我?”苏妍不耐烦地伸手去扯易展衣襟,“说了快些还我,你怎么还往自己怀里揣?”
“不给,这就算是定情信物了。你将来是要做盟主的人,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易展扮了个无赖的鬼脸,闪身躲开,“反正你马上就要过门了,咱们不分彼此,还谈什么早还晚还的?”
“你!”苏妍大家闺秀出身,哪里见过这等市井无赖的无耻行径,当即就给气红了脸,落空的手勾成爪状,一式苏家小擒拿手中的“长鹰伏兔”,向着易展猛抓过去。
易展却似早就防着她这一手,脚下踩着的五行方位倏忽一换,手一格,轻轻巧巧便架开了苏妍绵软无力的一抓:“就你这道行,还浅——”
话音未落,只见苏妍圆睁的杏眼之中凶光大盛,心叫要糟,不及反应,只见苏妍手腕回拧,竟从袖口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看也不看就自易展腰侧到肩头长撩而过!
“好招!”易展惊呼一声,抽身疾退,而这一下兔起鹘落,猝不及防间,腰带和上襟还是给划了开来,药瓶“哐当”滑落在地,骨碌碌滚到苏妍脚下。
易展站定,长吁一口气,展颜一笑:“这才是虎愁刀暗藏的杀机吧,好巧的功夫,易展佩服!”
然而,好容易压过了他一招半式的苏妍脸上却并无半分得色,也无心去捡摔落的药瓶,只是惨白着脸望向易展身后,樱唇微颤,说不出一句话。
易展顺着她的目光狐疑地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内堂的门已然洞开,一身灰布衫的高承鬼魅一般立在门口,眼中凶光闪烁。
“少主。”高承冷冰冰地开口,桀桀干笑,“你这心经,倒是抄得十分快活。”
“我没有……”苏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远离面前衣衫不整的肇事者易展,“是他自己进来的,我没……”
“列祖列宗,苏家何时出过这样人物!”高承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极低,“但凡还有半个男丁,我高承多看这女娃娃一眼都嫌污了眼睛。高承愧对祖宗,含辛茹苦养她十八年,一事无成不说,竟让她学着偷汉子了,哈哈——”
突然高承仰天的冷笑蓦地卡在了喉咙中,汹涌而出的辱骂声也随之停了下来,他头一歪,“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知何时闪到高承身后的易展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刀,淡淡冲着苏妍眨眨眼。
“你、你——”苏妍瞠目结舌,指着昏倒在地的高承语无伦次,“你打了他?你——居然敢打他?怎么办?我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易展茫然伸脚踹了踹躺在自己脚边、威严扫地的苏家大总管,“要我帮你灭口么?”
扎好的花灯与那红绸箱子一道躺在一树雪梅下。
树下叽叽喳喳的丫环们眼瞅着高承大总管如平日一般推开了内堂的门,知他又是去训诫少主,也都识趣地退了开去。然而今日他训话的时间却好似特别长,眼见日头西斜了,都还不见他踱着方步踌躇满志地从内堂出来。
众人正犹豫要不要冒险推门进去请示之时,却听内堂搭得整整齐齐的琉璃瓦突然“哗啦啦”一阵松动。
“卡住了,你轻点儿推!”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头发散乱的苏妍少主从屋顶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呼小叫地向外挣扎,“易展你作死么!叫你轻点推你听不见?”
说话间,她用力抬起肩膀顶开一片残瓦,抽出了一只手来,用力一撑,将整个身子从房梁上挣脱出来,蜷起来一个倒翻,双脚便稳稳落在了屋瓦之上。
“少主要从屋顶逃出去,快拿梯子!”总算有家丁反应过来,若是苏妍就这么跑了出去,她自己要挨打受骂不说,还会连累整个苏家的人一并受罚。
“为虎作伥的还真不少。”一声清笑自屋顶传出,那家丁只觉得眼前一花,内堂的飞檐上已然立了一个清瘦的影子,他伸手一捞,踩着瓦片摇摇晃晃的苏妍就跌在了他怀里。
易展低头冲她温然一笑:“自己抓牢了,方才被你戳的那一下还生痛,我可不敢再使力气‘轻薄’于你。”
“少说废话!”苏妍脸上一红,手上却不由自主环紧了易展笔直的腰身,“快走。”
“怪不得高承那厮不让你修习轻功。”易展低头看着还在徒劳地往房顶上架着梯子的众家丁,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若换成是我,在这么一群蠢货当中,是一天也呆不下去。”
言毕,他好整以暇地以脚点地,沿着翠蓝的琉璃飞檐紧跑几步,身子一展,就抱着苏妍如雁儿一般腾空而起!
“哈哈哈哈!你们追啊!怎么不追了?”苏妍生平第一次尝到登萍渡水的轻功滋味,身在半空中,被朔风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觉无比自由快意,不由冲着不知所措的家丁们嚣张地大叫,“把我关起来呀!就凭你们想要困住我么?哈哈哈哈!就凭你们?”
人间冷绝最上元,飞雪长天落孤檐。
人间暖绝最上元,花盏永夜夹道悬。
人间喜绝最成眷,鸳鸯不羡仙不羡。
人间悲绝最缘悭,未闻参商不泪涟。
转眼已是暮深,元宵唱夜的梆子已在街头巷尾响了起来。庭山脚下大小的商铺皆已歇业闭门,易展敲了半天才敲开了一家小铺的门,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蒸糕,脱下外衣裹了起来,好让苏妍揣在怀里边走边吃。
“你穿得真少,也不怕冻着。”苏妍拈着怀里热乎乎的蒸糕,却还是冷得跳脚,身边的易展却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穿巷的朔风一过,就勾出他令人艳羡的宽肩细腰。
易展一笑:“我从南边过来,我们那里从来不似这么冷,也没有几件厚实的衣服,不过我底子好,运起功来也不觉得多冷。”
“你从南边过来?”苏妍好奇地看着他,“是多远的南边?你们易家不是世代隐居潜心武艺么,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我是被人骗过来的。”易展舒开眉头无所谓地笑笑,“我十五岁遇见一个游方女郎中,她来给我父兄瞧病之时,看中了我祖父留下的珠玉字画。我父兄没有上她的当,我却被她哄得与易家决裂,带着家里所有值钱东西叛出家门,跟她远走中原。她本就漂泊无定,我跟着她在中原流连酒肆花楼,弄得五毒俱全,家当全都丢在**那一堆骗子手里之后,她假借出门散心灌醉了我,将我一个人丢在庭山剪雪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