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过晚饭,老大照常往花园去,刚走到那个豁口,赵老拐正收拾了一些破棍子烂木头在那里叉堵,看见魏老大过来,往豁口处尚未叉起来的地方一躺就闭上了眼,喊也不吭、推也不动,老大无奈地转了两圈儿后就嘟囔:“姐夫吔——这大东西儿咋就不出个大东西儿的样儿?还说俺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也是?——还就是,不怕烫那怨水还不烫,甭说是你,庙儿里的泥胎俺都叫他挪过地方儿!”
魏老大把镢头掂到手里,在围墙根来回走了几步看了看,在墙上找了个缝儿就把镢头插了进去,往手里头吐了两口唾沫后,攥紧镢把儿就使劲地来回摇,围墙由小晃到大晃,上面的灰土扑簌簌地往下掉,墙体咯吱吱地响。
赵老拐眼一睁,身子一翻就滚出去好远,嘴里喊:“魏老大你心恁狠,想砸死俺?不想想亲戚,也不想想吃了俺家多少年饭?把拐棍儿给俺扔过来!”
魏老大撩开叉到豁口上的棍子就进了花园:“敢挡俺的路儿,真急了,裹脚垴俺都能给它搂倒!”
赵老拐回到家里后对起升说:“儿呦,爹老了,这门神老了不捉鬼!魏老大,他就不尿俺这一壶!你是干部儿,这大小干部儿做了主,大小狸猫儿避了鼠,你去吧,张大嘴,咬紧牙,嘎嘣一下儿把他就给吃了。”
这天下了些小雨,队里收工早,魏老大早早地来到花园里,时间不长,赵起升也跟了去,老大把坍塌的地堰刚垒起一小溜,因为大都是晚上做活,也看不太清,垒起的石墙歪歪扭扭的好像不一股子劲。他正在端详:拆了重垒吧,费了恁大的劲,那些大石头扛上来也不容易,况且这地还不知道能种到啥时候儿;不拆吧,就是别人不笑话那“狗吣的活”,自己心里头看着也别扭。
正在犹豫,赵起升就哗啦啦地拿脚蹬下去几块石头,怒火万丈的样子,好像把整个儿玉带坪掀翻了都不解气。老大一急,抡着镢头大喊着就跑了过去:“兔羔子!刚长上来几根稀毛儿就挓挲起来了,叫俺先刨你两镢头试试疼不疼!”
老大不过是急了之后的一诈唬,抡圆的镢头使出来的劲儿不小,根本没有计划往要紧的地方刨,但赵起升就是知道不敢刨,他也没有伸过头去试试的胆量。镢头挂着呼呼的风来回抡着,赵起升就赶紧躲,在堰边上一蹦一蹦地喊:“疯了!疯了!镢头可没长眼!”他光顾着看镢头就忘了看脚下,一脚踏到堰边上,那堵歪歪扭扭的墙就呼隆一声塌了下去,连里边的地也塌下去一大片,翻卷起来的尘土黑障障的,像涌来一大团黑云。
尘烟过后,不见了赵起升,老大才着了慌,蹦跳着、叫喊着来回找,除了坍塌的石墙和倾泻下去的一大堆土,什么也看不见,他简直想哭:“这是咋啦?这是咋啦?为了守住个小羊羔儿,叫狼把孩子给叼跑了……”他边跑边喊,听到喊声后花园里来了好多人。
赵起升到底年轻腿脚灵便,石墙坍塌的一瞬间,他感到脚下一软就往起蹦,石墙倒下去后他抓住了堰边的土,不想那块土晃了几晃后也塌了,他掉下去之后几乎叫土都给埋了去。老大喊叫的时候他刚从土里钻出了头,定了定神之后才知道没有死,老大着了慌也没有看见,后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医院。
赵起升被抬到医院,经检查并无大碍,身上擦破了几片皮,衣服也挂破了。张红梅开始听说时也着急,听说没啥事后也就劝:“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他姨夫,也就是那么个人,直肠子的火爆性儿,着了急也是蛤蟆蹦到脚面上——光瘆不咬,光瘆不咬。”
赵老拐把拐棍儿往胳肢窝儿一夹,眉头一皱:“去去去,还蛤蟆,他魏老大啥时候儿变成蛤蟆了?再过九十三年他还是个蝌蚪儿!俺早就说,老大,老大,那是老打(大)!没打住俺,俺命大!看看,看看!开始拿镢头刨孩子了不是?去去去!坏事娘儿们,啥事儿都坏在娘儿们身上。”
张红梅就眼一歪,正要说什么,老拐又呵呵笑着说了话:“还甭说,坏事娘儿们?那得看是谁!你回去,看住孩子叫小连来,男人出了这大的事儿,自己的娘儿们不来看看,也不受别人打听,说不定还落埋怨。”红梅觉着有理,剜了老拐一眼后,走了。
老拐在床边儿坐下来,说:“这干部儿就是官儿,你看见哪个当官儿的去哪儿不领俩兵?要手下没俩兵,连个昏官儿、贪官儿、糊涂官儿都当不成,这人多了,就是下不了手也能给壮壮胆不是?”
起升问:“孩子还小,正离不了人,叫小连来做啥?”赵老拐不吭声儿,开始在地上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步,就忽然得意洋洋地笑,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皱皱眉拍了拍脑袋,又拍拍屁股打了个寒战,极舒服的样子像一个憋急了的人刚刚方便完,然后得意洋洋地扭过头看着儿子说:“这姜还是老的辣,今儿这事儿,咱爷儿俩得捏古好,要不,往后你这干部儿,就没法儿当!大队长?——叫魏老大一镢头给搂到地堰下边儿去了,不光咱丢不起那人,哭爹的过来都会笑出来两筒鼻子。魏老大——啊——要叫咱俩人治他,那真是狗咬刺猬没法儿下嘴,要换个人,那就说不准。你可听好,小连一来,你就给俺闭住眼,啥话儿别说,今儿咱就试试,咱赵家娶来的媳妇儿,她能不能拿到场面儿上。”赵起升没有听太懂,小眼睛一翻一翻在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