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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1)

大坡地 张金亮 2245 2024-11-19 04:28

  李小桃死亡的最后结论是自己喝了信石(即砒霜),喝信石的碗还在,和喝剩的红信石一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小桃死时穿着一双红绣鞋,一身滚了红边儿的绿绸衣裳,偌大的房间里阴冷得有些怕人。她的死就像陡地里卷来一场凄风苦雨,将一树繁盛娇艳的碧桃花打入泥水后,再经了千军万马践踏得了无消息。

  雷月琴仿佛骤然间清醒了一些,摸着小桃的头哭了一通后又笑着跑走了。后来,来自石碾街北圪台儿上的种种传说和猜测,却一次次击打着那个永远消逝的孤寂魂灵。

  有人说小桃着了邪,死的当天晚上,还有人看见她到她爹的坟上哭了一通——原来她早就叫孤身的野鬼附了身;还有人说小桃花儿一样的装扮,仙女一样的娇容,就是自己能守得住,谁又能经得起那些死乞白赖的二皮脸的日夜琢磨?恍恍惚惚地上了贼船,上了贼船之后又后悔,后悔了以后就不想活;也有人说是赵老拐占了小桃的便宜,她那样的女人,岂能不一死了之?

  赵老拐却坚持说蔡改改又当孙二娘又当王婆,小桃死在了大坡地的西门庆——魏老大之手。

  老大拿了那个炮弹壳来到老拐家,抽出林先生写的那张裹脚垴一亩坡地的文书,说:“又琢磨那片儿地了不是?给你算了,惹不起俺还躲不起?”要不是张红梅在场,老拐真想拿拐棍儿再在老大的手背上敲上几个筋疙瘩,他喘着粗气斜着眼,围着老大转了两圈说:“拿回去当神码儿①供着吧,俺擦屁股都嫌拉得慌,拖欠俺的五块大洋还了俺算你能耐!锅里吃锅里屙的白眼儿狼!好好儿的人叫你给弄没了!”

  老大连忙捡起被老拐揉成一团,又扔在地上的那张麻头纸文书,揣在怀里后跪在老拐家供奉天地的神龛下磕开了响头:“老天爷睁眼看噢!——谁做了对不住人的事儿,给个炸雷劈死他!”张红梅拉起老大说:“做啥哩,你是个啥样儿的,俄(我)透亮着哩,莫听那拐驴乱喊喊!”

  没过多少天,李小旦的灰毛驴就叫人给信死了,这回,人们都确信是老拐干的,因为老拐曾给人说过:“俺嫂子上路咋能光屁股儿一个人,最起码儿也得骑头毛驴儿吧!”

  李小桃的事还在漫天漫地地传说着,忽然又传来更加惊天动地的事:王炳中拿刀砍伤了工作组!

  尚官道上的大青石依旧的沉静溜光,踏上去“啪——啪”的脚步声,令王炳中烦乱得不堪忍受。那天,月琴跑到酒楼里,屋里屋外的蹦够喊够了之后,就在泔水桶里捞东西吃,临出门的时候,还把半块泡得稀烂的米面饼子糊了他一脸。

  他想起了和她小舟一般激跃在那片海洋上的日子,想起了那片海的呻吟和浪的呼唤,忍不住把吃到肚里的东西“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当他又想起“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的林滤石时,整个身心就震颤起来,激怒的心境就像一头撅起尾巴的公牛。

  恰好此时来了几个人,其中就有武小魁——一个给做空心面的武老栓当了儿子的人,怎么配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他心中的那团火就越聚越大,且在胸膛里燃烧翻滚得令他不能忍受。

  这伙人找他谈了几次,鲜明而响亮的主题是消灭剥削阶级,根本的意思就是要把他王家几代人经营的家产一股脑儿地席卷而去——而且,连个分文不值的收条儿、欠条儿也不给打。他想,鱼鹰吐出来衔到嘴里的鱼,也是别人拿手硬给挤捏出来的,如何挂了共产两个字之后,不仅要共了别人嘴里的鱼,还得先给作个揖、打个千儿之后再送上去?他百思不得其解,至此也才似乎明白了,早来为什么变成了一头入海的泥牛。

  前段时间他对付的办法是一声不吭,不管是谁,他都给来个老牛大憋气,今天的王炳中却翻了个儿。当武小魁几个到厨房里收拾他的锅、碗、瓢、勺时,王炳中抡起菜刀在小魁的胳膊上就划拉下来,又回过身来一刀抡到水缸上,刀把和刀身“当——”的一声断为两截儿,那口水缸由开始的一条小纹,“咔——哧哧”地变成一条大缝,紧接着“哗——啦”一声,一缸水流了满地,人们四散着跑开了。走到门外后,他把手里断了的刀把狠狠地甩回院子中:“有胆的来石碾街上,来个单对单!”说完后就拍拍手走了。

  回到家后,王炳中叫廷妮儿找了一套新衣服,他穿上后,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廷妮儿一边拿笤帚给他扫身上的尘土,一边还说:“顺水的船好推呢,天冷了要穿棉,这天热了就得穿单,大小时令儿撵着哩。再也说了,这好跟不好,还不都是一思谋的事儿?大头娶宝妮时叫他爹满街撵着打,那天俺看见宝妮,好像重了身子了②,山不转水还转呢……”

  廷妮儿唠唠叨叨地说着话,就像主人抚摸着猫咪的头,又像母亲哼唱着催眠的歌。王炳中忽然觉着内心像解冻的湖水一般浩荡而宽阔起来,他扣上那顶呢帽,抻抻衣裳角就要出门,廷妮儿问要去做啥,急急惶惶的样子。他说:“没啥,出趟苦差,记着别误了嘴的事儿,吃饱喝足才能谁也不服,钱儿还在那儿放着。”

  王炳中刚拐到尚官道上,就迎面来了一群人,扯腿逮胳膊一下子把他放倒在路中间的青石条上。他倒下去时栽得很重,头“咚——”地撞在了地上,脑袋嗡嗡地颤响着,像静峦寺大钟的余韵。

  接下来就有人绑,这一次他感到比任何时候都绑得紧,七手八脚把他提起来时,感到两个肩膀上都被撕了一个大口子出来,黑呢礼帽被人们踏在脚下,乍看起来像一片晒干了的牛粪。

  他就大喊:“礼帽礼帽!俺的礼帽,俺的礼帽!”人群中就有人说:“这儿没有里帽,倒有个外帽给你戴上!”一个大纸筒子就给扣到了头上,纸筒子的圈做得有点儿大,下边的边卡在两个肩膀头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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