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饥饿无比的他在地里转悠,看见了曾有人吃过的红瓣瓣儿土,想吃一口却怕屙不出来,转悠了一阵,忽然想起父亲“活人还能叫尿憋死”的那句话,眉头一皱就计上心来——自己不能吃土,这别人也不能吃土?于是拿衣襟抱了一包红土就回了家。
回家后把红土晒干晒透了,碾成了一包香粉一般的细面儿,炒了半斤多黄豆也碾细后掺了进去,掺好后倒上水,都团成了绿豆大小的蛋蛋儿,晾干后往肩上一背就上了山西。
山西黄土多,没有几个人见过细细的红土,也没有人那么想那么干。到了山西,他就成了一个专治胳膊疼腰疼腿疼的祖传名医。他给人说,吃了他的药必须配烫嘴的姜汤喝,喝下去后还要捂上被子出汗才有效。许多人吃了以后还真管用。——只有他自己知道,大凡一般的疾病,发些汗后不治也轻。
好多山西人都很抠门儿,凡要不了命的病,决舍不得花两毛钱,他就慈悲为怀收炒面也行。最后,钱赚了没几个,炒面却挣了一布袋。至如今每每想起来连自己都惊讶,百多斤的炒面,他竟从山西给扛了回来!
太阳在西山顶上飘着,像烟袋锅里刚刚吸亮的一点红,王炳中不由地念叨起来“肩扛——炒面,脚蹬——大山,肩扛——炒面,脚蹬——大山……”两字一顿一顿地颇有节奏,两只脚也不由自主地一跷一跷合上了嘴里的节拍,喊的慢,走的就慢;喊的快,走的就快;喊的匀,走的也就匀。
冬天天短,飘在西山顶上的那一点红转眼就没了踪影,暮色苍苍的田野渐渐地隐入一片黑暗之中,为了尽快往回赶,快到窑头村的时候他抬脚就上了小路。自小路过了小窑头村,大坡地也就遥遥在望了。经窑头村到大坡地路平好走,但走的是弓背;经了小窑头村到大坡地路窄难走,走的却是弓弦。
小路上高高低低坑坑洼洼,不知是因为嘴笨还是因为脚软,“肩扛——炒面”的节奏一会儿比一会儿乱,路两边的黑暗中,一会儿扑棱棱地飞起一只惊鸟,一会儿腾地钻出一只野兔,他心里明知道没有吃人的鬼祟,身上却一乍一乍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后来嘴里就喊成了“肩扛——大山,脚蹬——炒面”。知道喊错了的时候浑身一哆嗦,睁大了眼四下踅摸一下,本来该向西走却走向了北,心里腾地蹿起了一团火,却又无可奈何地往回走。
到了小窑头村口,他感到一步也挪不动了——两条腿能折。
小窑头村口有个土地庙,因天太晚已看不见有烧香的人,或许是进了腊月的缘故,土地爷的塑像前,一盏昏黄的油灯却还在忽飘忽飘地闪。
王炳中在门口的大树上靠了一会儿,待早连贯不到一起的那口气连贯起来以后,一脚踏进庙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土地爷哟,行行好开开眼,俺真是一步也挪不动了,亲土地爷爷哟,借给点儿脚力使使吧……”
磕完头祷告完他就四下瞅,真希望烧香上供的人们,能丢下些什么吃喝的东西,可是除了那盏忽飘飘的灯火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满怀失望地离了土地庙后,拖拉着两条不发使唤的腿继续往回挪。刚走了半里地不到,似乎听到屁股后面有些响动,回头一看,竟撵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土豹子,两只眼睛像击打着的火镰⑤一般一闪一闪地放着光。
王炳中大叫一声就飞也似地往前窜,那只土豹子好像一直在屁股后边撵,等终于看清楚大坡地村东的那座石桥了,他往地上一坐,心想就是叫老豹子吃了,也跑不动了。不想回头一看,屁股后面什么也没有。(未完待续)